第71章

  墨无痕说完, 楚宜笑接着道:郡王殿下费劲苦心引太子亲往离州暗查离王,却没想到离王做事隐秘,太子半点东西没查出来,反而引得你们二人被离王怀疑, 推到皇宫成为人质。
  本想着借异象与献祭将离王谋反之事推至御前,皇帝必会起兵镇压,逼迫之下,离王未必不会狗急跳墙, 他与萧如蔓也不必进宫为质,以性命为离王铺就通天之路。
  算盘打的极好,却不知为何,离王将自己的尾巴藏的是干干净净,萧遇在离州停留近一月,撒出去的暗卫不知几何,愣是连点谋反的影子都没查出来。
  这一点,她与墨无痕亦是觉得古怪。
  若说谋反时间定在两年后,兵早该练起来了,武器也该偷偷锻造起来了,可萧遇的暗卫几乎将离州上下查了个遍,都没能找出一处疑似的练兵之地,抽查人口亦能与官府户籍对得上,并不存在被强行私下征兵隐瞒不报的情况。
  最终他们得出的唯有一个结论离州政通人和,离王深受爱戴。
  人家安安稳稳过小日子呢,哪里有心情去谋反?
  墨无痕道:既有心检举,何不将证据做实些?单凭个异象就说离王有不臣之心,郡王殿下未免低估了陛下的手足之情。
  我与二哥被囚于府内,一月仅能出府三个时辰,离王做什么谋划什么,我们岂能知道?萧如蔓急道:而且那异象明明是那老道士做的,干我们何事?
  如蔓!
  萧佩出声时已经晚了,墨无痕敏锐地捕捉到细节,什么道士?
  萧如蔓咬着腮帮不说话,萧佩想了想,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瞒也瞒不了,索性如实说道:那人古怪,生得一头白发,自称是活了千岁的老神仙,身边还跟着个小道童。
  墨无痕:可有说道号?
  萧佩仔细回想一番,似是叫净空。小道童叫望生。
  咚!仿若有什么东西狠狠捶上胸口,密密麻麻的星点随着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痛楚涌入视线,眼前倏尔漆黑一片,意识沉沉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有两豆烛火在狂风的摧残之下疯狂摇曳。
  那是一对龙凤喜烛。
  黑暗中,有人朝他走来,步履沉重,咚、咚似是盔甲相撞之声。
  墨无痕全神戒备,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他,或者说,是另一个陌生至极的他。
  那人身披玄甲,一脸哀色,鲜血糊满他的甲衣。
  那人慢慢靠近,目不斜视越过他,拿起燃至半截的凤烛。
  烛光如水流淌,照亮红纱幔帐。他看见,层纱掩映的喜榻上,有一女子凤冠霞帔,正趴卧着,两手交叠枕在脸颊之下,睡得正酣。
  即便她的面容瞧不真切,但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是楚宜笑,那就是楚宜笑!
  然而下一刻,那个身披玄甲的他将凤烛倾斜,沾上纱帐的刹那间,火舌舔舐而上!
  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尽管知道这是梦,但没来由的巨大惊恐仍将他吞没。
  他扑向另一个自己,去夺、去抢他手中凤烛,触碰到的却尽是虚无。
  肉/身他难以触碰,烈火却炙烤着他的灵魂。他撕开重重火幕,忍着要被烤干烧焦的剧痛,来到她的身边,尚未来得及欣喜,心却猛地一沉,因为
  他感受不到她身体的起伏。
  她死了。
  而那个玄甲将帅冷眼站在一旁,仿若一尊被抽魂夺魄的木偶人。
  火光将视线吞噬,最后的一瞬间,他于裂缝中窥见一白一灰、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
  墨无痕
  有人在叫他。
  飘渺的声音越来越真实,他努力撑开眼皮,心还痛得厉害,稍一动,便有如万根银针刺在心间。
  稍稍缓过那口气,他看清了伏在眼前的那张脸,眉眼灵动,鲜活可亲,而非喜榻之上,那个脉息全无的她。
  这是傻了么?楚宜笑揉揉他的脸颊,正说着话呢,突然就晕了,醒来又是这幅模样,你别吓我
  话未说完,腰便被人紧紧箍着向前,墨无痕额头抵在她的颈窝,直到掌心感受到她柔软的温度,女孩儿的体香吞吐于肺腑、丝丝绕绕将他包裹,那颗惊惧不安的心才渐渐平息下来。
  廊下的坐凳楣子上,墨无痕伏于楚宜笑肩头,楚宜笑单腿跪在坐凳的木板上,两手虚张着,被墨无痕这突如其来的小鸟依人搞得措手不及,半晌才僵硬地落掌拍了拍他的肩。
  那个有人看着呢
  萧佩还未离去,二位行事如此高调,莫非真当宫里那位是瞎子?
  墨无痕缓缓吐息,他平复好情绪,再次面向萧佩时,方才的狼狈与慌乱都如云雾般消散。
  他反问道:难道不是?
  离王与离州节度使冯幸弼关系如此之近,萧遇回朝却只上报未见异样,这不是瞎子是什么?
  萧佩重新打量一遍墨无痕,都道太子心腹墨无痕最是忠君,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墨无痕站起身,两人面对面挨得极近,他比萧佩略高些,目光微微下压的时候威迫感极强。
  郡王殿下莫要说我,你自诩谦谦君子,却为一己之私手染无辜百姓鲜血,自问心中无愧吗?
  无辜之人?萧佩轻嗤一声,薛家二子戕害双亲,他们无辜?余家长房二房见三房后继无人,害其母,卖其女,他们无辜?我所杀之人,尽是该杀该死该下地狱永不入轮回之徒!
  可那些孩子呢?墨无痕道,那些被毒杀后钉在石柱上的孩子呢?
  萧佩呼吸停滞一瞬,父债子偿,天道人伦。
  那我呢?楚宜笑突然开口,你设计借羌吾之手害我时,可曾有过半分的犹豫?
  萧佩张了张口,楚宜笑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你没有。
  我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害过人,可你却为了不让计划暴露而对我痛下杀手。
  萧佩,你已经是在滥杀无辜了。
  我没有!萧佩突然拔高音量,仿佛如此便能说服自己没有错。
  他的双目被血丝缠裹到赤红,我没有滥杀无辜,没有,我杀的人都该死,对,他们该死!
  二哥!二哥你在说什么啊?萧如蔓死死抱住他,惶然的视线紧紧追随着萧佩的眼睛,什么杀人?什么孩子?那道士不是说叫你帮忙散播些谣传就好吗?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
  萧佩抿唇不语,他甚至不敢直视萧如蔓。
  萧如蔓一把夺过楚宜笑手中的蓝皮册,粗粗翻过几页,脸色愈发难看。
  萧佩依靠廊柱支撑着身体,他抬手扶了扶额角,似是疲惫至极,话语间又有谎言终于被揭穿后的如释重负。
  如蔓,你听我解释。
  萧如蔓死死咬住下唇,摇摇头,二哥,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骗我?
  萧佩闭了闭眼,那些血腥与肮脏,不必污了你的手。
  又是保护我是吗?你又擅自为我做主。
  我只是想维持在你心里最后的一点体面。
  萧如蔓面色平静,但捏着册子的指腹已用力至发白,可你这样做,与那冷心冷情的离王又有何区别?
  有何区别?萧佩喃喃着重复着,他默然良久,是啊,有何区别可是如蔓,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回头了
  气氛一度跌至冰点。
  人家小情侣闹别扭不好插话,楚宜笑忙拉着墨无痕走了。
  一路赏灯观戏,好不热闹,但墨无痕始终魂游天外,也只有在有人快要挤到楚宜笑时,才会给出点活人反应,抬手护上一护。
  十里花灯明亮,游人摩肩擦踵,楚宜笑生生被挤出一身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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