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楚宜笑心道,今日宜出门,就连时惊风都在帮她!
神医什么的,墨无痕昨天就告诉她那是子虚乌有的。她今日出门,是因为看见了墨无言再次单独行动。墨无言从御船上岸后想都不想就往右拐,倘若是寻常逛街,怎么都要犹豫一会儿往哪儿走,可他却目的明确,一看就是有事在身。
那日她曾无意中听见墨家两兄弟的密谈,像是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墨无言行迹诡异,墨无痕也在替他遮遮掩掩楚宜笑猜,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在栾州!
尾随穿过一段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圆形地面凹陷下去,坑底是块圆形平台,往上是一圈一圈类似于看台的凸起,从整体的布局来看,像极了罗马斗兽场!
隔着一堵土墙,另侧传来嘻嘻哈哈的交谈声,似乎是买卖没谈拢。没多时,墨无言的声音淡去,脚步声越来越远。
楚宜笑探头一看,墨无言拐进另一条巷子,看样子是离开了。然而保险起见,她等了五六分钟,确定墨无言没有去而复返,这才抬步往外走,却被时惊风一把拉住:楚三姑娘,还是戴上吧。
想到对方身份成谜,楚宜笑没再坚持,接过帏帽戴好,从黄褐色的土墙后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面光洁且带有弧度的石墙,墙上凿有一间一间小室,铁栏做门。
见有生人,门内传来沙沙的声响,楚宜笑眼睁睁看着本该是关押野兽的牢笼里,一个个正值妙龄的女子,身穿单衣,手戴镣铐,悲戚地攀上铁栏,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小姐来买人?人贩子向后一指,可都是些上等货,公子少爷都好这口。小姐喜欢的咱们也有,在下头,个个都是容貌顶好的儿郎。小姐要不随小的去看看?
顶好的货。
楚宜笑看着眼前的场景,那是一种与隔着屏幕看电视剧里所演剧本截然不同的感受。与其说是同情、可怜、厌恶、痛恨,倒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同处于一个时代,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
这种感受擒住她的五脏六腑,翻搅、揉搓,灭顶般的窒息感短暂屏蔽了所有感官。
楚宜笑长时间不说话,人贩子心里犯起了嘀咕,眼珠子滴溜一转,陪笑道:来都来了,小姐不妨去看看?实不相瞒,县令公子今晚包了场,说要百里挑一,等明儿小姐再来,就算想要,小的手里也没货了。
百里挑一?楚宜笑迟钝地皱眉。
人贩子得意洋洋哼了声,小姐不懂场上的规矩?不懂也没关系,晚上过来捧个场就什么都明白了。小的还是那句话,看中了别犹豫,趁早下手。
还挺神秘。楚宜笑心道这莫不是什么营销手段,便没在意,方才来的那位公子,也是要买人么?
他?谁知道来干什么。要买人,钱都没带。小的看他也不像个穷鬼,就说先把人带走,大不了小的派人跟他去府上取钱嘛。就这样他都不干,扭头就走,只说取完钱再来。他娘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这可真是怪了。
楚宜笑从左至右数了一遍,这里一共关押着八名女子,大多都是柔婉的少女,单有一位不太一样,她居三号房,肤色略黑,五官匀称精致,有种硬朗健康的美丽,眼窝陷得很深,不像是中原人。
其他女子的眼神,多是哀求,唯有她,在楚宜笑路过时低声说了句:带我出去,我记你个大恩,日后必定报答。
语气强势地像是在命令。
这种硬骨头,墨无痕啃不下来倒是挺正常的,莫非墨无言要找的人就是她?
楚宜笑站到平台边缘向下一看,从下到上工有六层,每层房间数不一,由上至下逐层增加。粗略算算,这个斗兽场里,少说也要关着百来号人。
要是我把这些人全部买下来,需要多少钱?楚宜笑问,我说的,是全部。
人贩子眼前一亮,呦,豪气!咱们这里,最贵的主儿身价近千两,最便宜的几个铜板就打发了。小姐要是诚心想要,小的也不多赚,一万八千两银子可好?
第24章 凌秀 买我,求求你,买我
一万八千两
楚宜笑心凉了一半。原以为撑死五千两,没想到现在足足多出近三倍去。就凭原主那一月三两还都上缴亲妈的微薄月例,攒到21世纪差不多就能给这些人赎身了。
或许是跟墨无痕待久了,现在的楚宜笑,哪怕内心山崩地裂海浪滔天,面儿上依旧岿然不动,都卖给我了,晚上还怎么百里挑一?
人贩害了声,百里挑一,包场不过这个数,他比了两根手指,何况那还是县太爷家的小公子,身后还有大人物坐镇,怎么不得意思意思?拉拉杂杂算下来,小的能挣一半就不错了,哪有直接卖了赚的多?再说了,别看小的干的净是缺德事,心里头还是盼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去了畜牲道,所以能积点德就积点德,杀生什么的,算了吧。
楚宜笑:
真是越说越离谱。
一万八千两是没有的。楚宜笑摸摸自己的藕色荷包,里面只有今早墨无痕偷偷塞给她的二十两救急银子。
她的目光转而投向时惊风,时惊风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掏出自己的荷包,里头也不过二十两。
侍卫俸禄不高,楚宜笑也没指望能现场凑出个一万八。时惊风帮她搜刮完三名同僚的钱包,五个人凑了不到六十两。楚宜笑指了指三号房,我要她。
这人最是与众不同,墨无言又在她的门前停留时间最久,墨无痕要找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要她?原以为来了桩大买卖,没想到是个装大尾巴狼的,人贩子全然换了副嘴脸,行啊,三百两,少一个铜板都不卖!
三百两?!楚宜笑怀疑这人是故意加价。
三百两,老子是贱卖。来瞧瞧。
人贩捡起立在墙根的铁棍,戳进铁栏,像是菜市场挑肉那样,怼着少女的腮左右翻动,却被少女一把攥住向后一推,将近二百斤的大块头险些被脱手的铁棍击中胸膛。
瞧见没,这丫头有容有貌,还会点功夫,买回去好好调/教,做个武婢绰绰有余。三百两,便宜你了。
就在这时,哗哗
隔壁二号房的少女突然扑上来,手臂伸出铁栏,一把抓住楚宜笑的胳膊!
少女的手臂纤瘦,手腕带着铁环,在她扑上来的瞬间,不算长的铁链陡然绷紧,铁环边缘受力后缩,生生铲去了一层皮肉!
血呼啦啦顺着胳膊蜿蜒而下,所经之处,鞭痕交错重叠,新伤压旧伤,有的地方因为处理不及时已然溃烂,整条胳膊,简直没有一处好肉。
而她握着楚宜笑小臂的手,热量透过皮肤传来,异常滚烫。
买我,求求你,买我她的气息已经很虚弱了。若再得不到医治,这个少女,怕是活不过今夜。
最后一丝夕阳隐入群山,天,忽然就暗了。江风又急又凉,脆黄的落叶自脚边擦过。
人贩显然对自己手下货物的健康状况并不了解,乍见少女情况也是吓了一跳,骂骂咧咧走过来,扯过少女手臂在鞭痕结痂处用力一搓,薄薄的一层痂顿时被血染红。
操,屁都没用,白瞎了老子的好药。带伤的货,自然不值钱了,人贩懊恼地打量了眼少女,估了个价,五十两给你,老子赔钱卖了,咋样?
天已经黑了,折回船取银子来不来得及另说,就怕一回去被萧遇逮着,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楚宜笑沉吟半晌,终是觉得救人更要紧,她抱歉地看了眼三号房,朝着人贩点了点头。
窗上全是御医,给一个陌生女子看病是绝无可能的,墨无痕那边也不方便找,万一他问起少女的来历就完蛋了。
找了许久,楚宜笑才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家小医馆,大夫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诊过脉后叫了女儿过来给少女包扎双臂的伤口,楚宜笑跟着大夫去前院取药,老头叮嘱了一路诸如不要沾水忌荤腥忌酒忌辣等注意事项。
待她回去,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时惊风正跟少女说着话,楚宜笑撩开帘子进门后他便起身退至一旁。
少女一点一点掀起眼帘去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微微发抖。
净过面,整理过发丝,上上下下打理过后,楚宜笑发现眼前之人颇为清秀,行动间身上的某种气质与楚兰韵十分相似,是那种墨香浸透的书卷气,文邹邹的。
但她与楚兰韵又十分不同,或许是在人贩手下讨生活的这段日子过得太苦,尽管她已经极力遮掩了,眼眸中那点跳跃的、炽热的、从最血腥最原始的丛林法则里生长出的求生欲望,是不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