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男子身披狐裘,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贵气,微笑着看向她这个被亲爹亲娘遗弃的可怜女娃。
  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她已经从当年只会哭的胖团子长成清秀窈窕的少女了,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再见面,还能不能认出她。
  可是明明、明明明明还差一点点,就能见到他了
  泪珠滚落,破碎于无情石板,柔蓝伏跪于墨无痕身前,语气是心如死灰的平静。
  墨少主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11章 沉眠 楚三姑娘能否告诉在下,为何偏偏
  光线晦暗的外间,软榻边围了一圈的人。刚取完药渣回来,墨无痕半只脚还没踏进屋,就被楚耀一把掳去给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楚兰月诊脉。
  墨无痕,你快给月儿看看,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
  榻上的少女双目紧闭,蹙紧的眉头显示着她此刻的痛苦,涂脂抹粉也遮不住那蜡黄如老妪的脸。
  墨无痕捋一捋被楚耀攥皱了的衣袖,并未依言上前诊脉,而是随意扫了眼,便朝萧遇道:同一种毒。
  简简单单四个字,仿佛传递了某种讯息,太子萧遇听完后唰得变了脸色,两道利刃般的目光瞬时射向柔蓝,后者却只是垂头不语,丢了魂似的。
  萧遇并未追问是何毒,他看着楚宜笑姣好的侧颜,像是在思考什么。楚耀等啊等,终是沉不住气,问了声,墨无痕才道:沉眠。
  这毒这毒怎么没听过啊!柳姨娘快步到墨无痕身边,你是不是诊错了?将军啊,依妾看,咱们还是多找几个
  住口!沈红绡厉声呵断,墨公子的医术岂容你一介愚昧妇人置喙。二丫头,扶柳姨娘去歇着。
  楚兰韵心知生母在这儿除了添乱别无他用,抬眸对上墨无痕无意中扫过的目光,不由觉得他生气了。也对,姨娘这样质疑人家,人家没有撂挑子走人就已十分有容人之量。
  脸上火辣辣的,快些出去才好,她也实在是没脸站在这儿了。
  柳姨娘被楚兰韵半扶半拽地拉出去了,楚耀在楚兰月床边急得团团转,沈红绡却是陪太子守在楚宜笑床前,打发丫鬟端来热水,拧干了帕子给楚宜笑擦拭冷汗,任凭亲闺女那边疼得死去活来也没能哎呦来母亲的半分关爱。
  墨无痕的视线在这诡异的亲母女二人间打了个转,挑唇轻笑了声,便听萧遇问道:此毒,无解?
  有解。
  此言一出,所有人瞬间精神起来,希望的小火苗还未擦出火星,就被墨无痕一句话浇透了个彻底。
  但解药难得,和无解也差不多了。
  墨无痕依旧不急不躁,荆州幽谷有一种奇花,长于万仞悬崖的裂隙间,花开时团团相簇,不见枝叶,故名,无枝花。此花难寻,更不易采摘,有价无市,就算宫里也已断供许久。所以,此毒能否解,要看天意。
  萧遇沉吟片刻,有了决断,孤立刻派人去寻,你可保她性命多久?
  墨无痕抱臂道:十日一施针,可保一月有余,越往后越凶险。能熬多久,就看楚三姑娘这条命够不够硬了。
  两个寄托着全族荣耀的闺女命悬一线,楚耀两眼一黑,急火攻心险些晕过去,殿下,荆州距金陵,一去一回便要数月,再加上寻找、采摘小女怕是等不起啊。
  确实等不起。萧遇揉了揉眉心,神色紧绷,指背剐蹭着楚宜笑苍白的脸颊,好似在赏玩一件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
  汪合庆!萧遇道,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去荆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解药给孤找来!荆州与离州相距不过数日脚程,同时派人飞鸽传书给皇叔,请他尽全力寻找无枝花。
  汪合庆应声连连,又试探着问: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萧遇道:传令下去,此去离州为皇叔贺寿,楚楚同去。事不宜迟,明日便启程。
  楚楚同去。汪合庆侍奉多年,自然明白短短四字背后的深意。
  此次太子走水路代皇帝去离州给离王贺寿,顺便西巡,察各州、抚民心,命骠骑大将军楚耀与中书令齐敬儒陪同。原就不是为出游畅玩的,自然不可能拖家带口。
  奈何太子妃与楚良娣身重剧毒命在旦夕,与其在家等解药千里迢迢送回来,不如同去离州,与无枝花在离州相聚,省时省力省得折腾。
  然而,太子妃妾同时中毒,传出去有损颜面。太子便有意让齐敬儒也带上妻女同去,以掩人耳目。
  汪合庆悄悄掀起眼皮觑了眼太子。一个小庶女却能与太子妃娘娘一同随侍,宫里头那位知道了,恐怕
  世人心思各异,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如暗潮卷涌在深浓的夜色中。
  本该宾主尽欢的及笄宴潦草收尾,人声如潮水般退散,终究归于平静。
  银针尖端荡过烛火,墨无痕衣袖半卷,道:人都走了,楚三姑娘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楚宜笑:
  不错。忽然晕厥,抽搐不止,骨痛有如蚁噬。以上,统统都是楚宜笑装出来的。
  这是影视剧里很常见的表演手法。太子这个外行人瞧不破,却瞒不过墨无痕跟徐太医这两个内行人。
  烛火晕红少年捏针的手,楚宜笑不装了,慢吞吞蹭着床架爬起来,抱臂看向他。
  少年身着素白衣衫,不似玄衣无情,四指宽的皮革腰封掐出一截劲瘦窄腰。半数发丝以一支乌木簪松松绾在脑后,钝化掉他如鹰隼般的锐利锋芒,平添几分慵懒。
  尖锐与平和,阴鸷与温柔。明明是相互矛盾的词语,却在他的身上奇迹般地自洽。
  楚宜笑看不懂他:你既然知道我没有中毒,干嘛要帮我打掩护?
  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短短几个时辰,他又是救她小命又是帮她打掩护,估计心里早就明码标价好了,等着跟她谈判呢!
  墨无痕却没顺杆子往上爬趁机提条件。他挨着床沿坐下,道:谁说你没中毒?
  楚宜笑:?
  墨无痕突然向前倾身,带动周遭的空气一股脑儿朝楚宜笑覆压而来,将她钉死在以床柱为轴的方寸之间。
  方才你身边那个叫柔蓝的丫鬟带我去看了药渣,从用量来看,你今晚的情形,本该与你那位嫡姐相同,或者说,会更差一点,甚至会殒命当场。可是你没有。楚三姑娘,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少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楚宜笑被他盯得手心发汗,床单都快揉皱了。
  楚三姑娘能否告诉在下,为何偏偏今晚的药,你没有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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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试探拉扯!
  第12章 针锋相对 如果我是你的人,够不够格,
  犹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了下来,楚宜笑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急剧收缩,后牙槽不自觉紧咬,牙齿打着颤磕在一处,响声顺着脸骨传导至耳蜗,当、当,细微的声音在这阒静的深夜格外明显。
  为何偏偏今晚的药,你没有喝?
  他在怀疑她被掉包了?
  从穿越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时辰,楚家上下她几乎见了个遍,就连柳姨娘这个生母都没察觉出任何异常,萧遇看她的眼神里,亦是只有不悦,没有怀疑,但为何眼前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却敏锐地提出了质疑?
  楚宜笑七手八脚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因惊惧而皱缩的瞳孔渐渐恢复。她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下柳姨娘的反应。
  大喜的日子你又发什么疯几年不打,看是又忘了疼!
  又。
  又说明什么?
  端淑、恭敬、温柔或许这些用以形容乖乖女、大家闺秀的词语,并非是原主出生时便深刻基因的性格底色。
  再早一点,大概在她五六岁、七八岁的时候,她或许甚至可以称得上顽皮、淘气、不服管。
  是以在柳姨娘和萧遇眼里,今晚出现在她身上,一切可以被划为粗鲁、失礼和莽撞的行止,与原主过去的种种表现并不突兀,反而是合情合理!
  可是为什么,及笄当日、即将嫁给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太子,小小庶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不知羡煞多少人。
  这般荣耀,这般心愿得偿的人,为什么一反常态,白兔变刺猬都让最亲近的人感觉合情合理?
  仿佛有一只鼓槌落于心间,猛地一敲!
  喉头滚出一声闷闷的、带着自嘲意味的轻哼,夫君是谁由不得我选,难道就连这碗药,我都没办法做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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