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黄芩东?江金盟?
  棋司一愣,她哪里听过这些。她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缓缓松了牙口。
  “走,给我干点活计。给你饭吃。”
  黄芩东拉着她就往山下去,棋司跟不上她,被拽的连滚带爬,但女人的手很温暖,还说要给她饭吃,棋司舍不得松开。
  她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留在那个满是药味儿的地方。
  这里不止她一个,那医馆的后院还有好多如她一样的孩子。黄芩东就像捡猫捡狗一样,天天都有小孩儿被她带回来。
  活的,死的,什么都捡。
  她就像活佛,活菩萨,每天打着江金盟的旗号去施粥。那些人哭着给她跪下,磕头。
  黄芩东吓得要跳起来,摆摆手赶紧让他们走开,说别跪我,别跪我,这是我们盟主说的,我还觉得费钱呢。
  “你怎么这也要捡,她快睡着了,柳柳就是这样,没多久就睡着啦。”
  棋司叫今日黄芩东捡了一个出声多,进气少的,好奇地问道。
  她跟其他还胆怯的小孩儿不一样,成日里黏在黄芩东身边,被凶了也不恼,她知道黄芩东是个嘴硬心软的。
  自从被带回江金医馆,她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也没有在冬天冻得手脚生疮,
  “滚出去看看这里牌匾上写得什么,医馆,医馆懂不懂啊!我们这里有郎中的。”
  黄芩东没声好气地翻了她一眼,棋司笑嘻嘻地,像一团白色毛球蹲在黄芩东脚边,抱住她的小腿。她笑着说太好了,那她们可以活下来,不会像柳柳一样。
  “为什么你总是捡小孩?你喜欢小孩吗?”棋司又问。
  黄芩东难得的沉默了一下,她的一根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眸子在眼眶转了一圈。
  “嗯……也不是,但盟主喜欢干这事,我好像也就跟着学会了。”
  “盟主?是那个……那个江金盟的盟主吗?”
  棋司抬头去蹭黄芩东的手心,被那人揉了两把。她对那个盟主什么的很好奇,毕竟黄大人这样好的人,那她跟着的人一定也很好。
  “嗯,那是个好人,妙人,好神医,好盟主。也是个怪人,这样没有好处的事也做了很多年,我就是被她硬生生救回来的。”
  “她也像你一样吗,什么都不要?”
  “那不是,她让我忘前尘,这不好。”
  棋司那时候听不懂,黄芩东那眺望远处时晦暗不明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也看不明白。
  但后来日子久了,她注意到黄大人好像也不止开医馆,有一些穿着夜行衣的黑黢黢人会给她送来密信,看过以后就烧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黄芩东路过谢宅的时候总会驻足,深深地望向紧锁的门扉,似最冷的寒天,万物枯败,令她有些畏惧。
  “你不喜欢谢家吗?虽然我也不喜欢。”棋司拉了拉黄芩东的衣袖。
  “我,恨,死,他,们,了。”
  一字一顿,咬着舌尖与腮边的软肉。黄芩东原本晦暗的眼神中聚起一股风暴,终于淋漓的展现出彻骨的恨意。
  棋司被黄芩东那句话中蕴藏的恨意吓住,一直等到回到江金盟也没缓过来。
  恨……谢家?
  原来黄大人是想要报仇呀?仇家是谢家?棋司脑子转得很快,马上将黄芩东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连上。
  那她是不是可以帮帮她?比如……更进一步,她去谢宅里做内应岂不是更方便些。
  日子过得很快,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棋司又一次站在江金医馆的门口眼巴巴看着黄芩东的马车,一直到那车都变成地面上晃动黑点才垂头走回屋里。
  她舍不得,大概再见又是一两年以后了。
  不过她也可以做很多事,起码可以帮帮黄大人。
  ……
  啪。
  棋司被一巴掌扇得晕乎乎,从嘴中吐出些血沫来。但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悔过的意思,直直地看着黄芩东。
  棋司小时候没正经吃过几顿饭,长了几年也瘦小一个,但已经明显看出褪去了当初孩子的青涩,已然是个小大人。
  “谁让你这么干的!谁让你这么干的!棋司,你真是长能耐了!”
  黄芩东气得发疯,眼前发晕,那个她捡来的小姑娘已经穿得是那谢宅的衣裳,又当了花容楼门徒,于那心口上纹绣着一个妖艳的花字。黄芩东气不过,又举起手来,却迟迟没有打下去。
  “这是很好的方法,我同她们商量过了……没有人是被逼的,黄大人,我们都是自愿的。”
  她已经入了花容楼,她惯会察言观色哄人开心,将那谢溪源哄得找不着北,便留在谢宅当个侍女。但与她同谋的人皆去了情红楼,毅然决然地踏入那个曾经她们深痛恶绝之地。
  倒也没那么伟岸,棋司记着她们入那吃人的楼时脚步轻快,挂着笑容。
  “你们不是讨厌情红楼讨厌谢宅吗!我还想这次回来把你们都带走,明明我都与盟主商量好了。我说你聪慧,你跟着地黄北做事定能……”
  嗯啊,小孩跟着地黄北肯定能长的刚正不阿,小北就是那样轴的人。都带回来吧,江金盟又不是养不起。边迤斜卧在刚抽芽的枝头听下方黄芩东汇报事儿,咬了一口梨子便答应了。
  黄芩东看着棋司那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发抖,最后几个字堵在喉咙,还未说出口眼泪泪先流进嘴角。
  但令她更觉得绝望的是,细细想来竟觉得棋司的计划可行,而且起码能有八九分把握成功。
  她想答应。
  “但你不是要报仇吗?救我们,留我们这三年已经足够了,不必觉得有负担。”
  棋司看出来黄芩东动摇,她真挚地笑起来。像小不点那样上前拉了拉黄芩东的小指,仿佛她不是要去赴死局,而是去谢宅玩儿一场。
  很久很久的沉默,棋司也不着急,就那样握着,神情松弛。黄芩东听到自己回应的声音缥缈如尘,落在清晨的阳光里。
  “……好。”
  ……
  从那以后,棋司与那些孩子如蒲公英一般散落,融入谢宅与情红楼收集情,摸清花容楼各方实力底牌,逐步摸索出一个完整的计划。
  与黄芩东通过在江金医馆包药的纸上互通消息,谢宅与情红楼对于药物的需求大,总要派人出来采买。倒是给了她们之间沟通极大的方便。
  黄芩东也一直不与花容楼直接做生意,为的就是给她们之间沟通的机会。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黄芩东到来,以谢溪源贴身侍女棋司给谢宅投下“五毒阎罗帖”中排名第十的“软骨剃肉毒”拉开序幕。
  在毒发时刻,黄芩东会带领死侍在西宅门点燃一簇暗红色的信烟,在情红楼的暗子在看到后将同时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火烛或者其他,总之能燃得热烈就好。棋司没有与她们再交代什么,她们这点事能做好的。
  那场火会带走一切,花容楼的门徒也好,客人也罢。还有那些放火的暗子们,死无对证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棋司也将服下毒药,留下遗书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即使衙门查起来,也不过是一名要复仇的侍女畏罪自杀。
  这样的计划开始于永靖十六年,筹谋六年,如今终于到了收线之时。
  “……棋司的命本就是黄大人所给,我与姐妹们绝不会吝啬这条贱命。今日傍晚,我按照计划做完一切。几年如一日的在此刻离开谢宅,去江金医馆拿明日他们一家所需的补药——这本应该是最纯粹的一次药。却依旧拿到了一封字条,她说……”
  棋司早就泣不成声,声音颤抖着。
  “她说,做完那些事,你们就走吧,放了火就跑,毒也不要下给自己,都逃走吧。城外有江金盟的死侍接应你们,就是胸口衣裳纹着江字的那些人,跟他们走吧。”
  棋司伏下身去,额头重重地撞在地面。
  咚,咚,咚。
  清脆的三声仿佛深深地撞在林承烨的心口上,撞得如此绝望,如此悲戚,如此疼痛。
  “我们不死,那黄大人必然是活不成的。求求您,能不能阻止她。求求您……”
  第14章
  “……不用这样,我本就该尽我所能。”
  林承烨只觉得先前的焦虑,犹豫,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满腔的愤怒。她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实际上谋划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五脏六腑都酸涩得作呕。
  何必。但又必为之。
  她站起身向着西宅门狂奔起来,丝毫不顾自己身体已经将近极限,勉强咽下喉头的腥甜,胸腔如刀割一般痛苦。
  在跑到岔路口时,林承烨借着月光回头望了一眼。
  棋司的身影依旧跪伏在那里,向着自己离开的方向,比旁边垒起的草垛还要矮小,几乎看不出是一个人。
  如一尊被遗弃在路边的石像,被风吹雨淋摧折百年,人来人往,却依旧记得自己来时许是受过人恩惠,那一点甜头就足够让她此生都驻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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