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思考良久,一个冰冷的念头在赵云甫心中成型。
  他睁开眼,目光转向一旁的羽涅。
  他回想起他安插在桓恂身边的眼线的汇报。
  桓恂既然是真的喜欢他这个妹妹,子凭母贵,那么她的孩子,才能派上用场。
  “顾少监听命。”他忽然下令。
  顾相执与羽涅不着痕迹对视一眼。
  前者恭敬道:“微臣在。”
  赵云甫:“顺和公主跟桓侍郎的婚期提前,十日后,便是他们的良辰吉日。此事,由你协同宗正寺全力操办,务必周全。”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羽涅好半天没回过神。
  她难以置信望向赵云甫。
  顾相执目光直刺向赵云甫,呼吸窒住半拍。他眼神里混杂着震惊质疑,更充斥着未来得及掩饰的戾气。
  接着,他头不受控制转向一侧,视线落在她身上。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赵云甫“嗯?”了声:“如何?少监有疑问?”
  宛若被这一句话拽回现实,顾相执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面对的是谁。
  他僵硬地扭过头,握紧了双手,浑身紧绷像是冷硬的铁。
  他死死压制着某种即将冲口而出的言语,将一切重新封回冷硬俊美的面容之下,垂下了头:
  “臣,领旨。”
  旋即,赵云甫挥退了他:“继续监视南殷的动向,退下罢。”
  顾相执语调淡极了,回道:“是。”
  在他要离去时,赵云甫又叫住他:“继续让人追查童谣的事,直到查出来为止。”
  他与她短暂相视着,羽涅面上维持着镇定。
  这段时间,赵云甫一直在让人查歌谣的事,但一直无所获,这事最后就落到了顾相执身上。
  闻言,顾相执再次应下:“是,微臣告退。”
  说罢,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而迈步离开。
  待他一走,赵云甫这才看向羽涅。
  婚期突然提前,她不知赵云甫这么做的真实原因,但直到听到南殷马上北伐的事,她直觉这两者之间肯定有关关系。
  她问:“皇兄,为何将婚期倏然提前?”
  赵云甫凝视她片刻,继续向前走去。
  她随即跟上。
  他语气平淡:“南殷北伐在即,朝廷正值用人之秋。桓恂身为将才,不日便要为国出征。”
  羽涅心下一沉,心想,婚期提前果然与此有关。
  没等她细想,赵云甫接下来的话,便像一把冰冷的匕首亮出他的真实意图。
  “你既嫁与他,便是桓家人。在他出征之前,首要之事,便是要为桓家开枝散叶,稳住他的后方,亦是尽你身为皇室公主之责。”
  他略顿一步,侧首看向她:“他是严岳的义子,自身又军功卓著,如今他是你的驸马,你的夫君。有了血脉羁绊,他日桓恂即便权柄再重,与皇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诞下的子嗣,身上流着赵氏的血,是将来维系君臣关系最牢固的纽带。让他心中有牵绊,行事有顾忌,这比你皇兄我赏他千金,赐他万邑都更管用。”
  “况且……”他收起了明晃晃的算计,给他的话披上一层虚伪的亲情之皮:“他心悦于你,皇妹不是也很喜欢他,这样做,对你也好。容貌会随着时间消失,但你跟他要是有了骨肉,你身为他的正妻,他会对你的情意更重。”
  话音落下,羽涅胃里一阵翻搅。
  赵云甫这番将情意、子嗣、血脉统统明码标价的行为,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上的恶心。
  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厌恶跟冷意。
  “皇兄思虑周全。”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温顺:“臣妹……明白了。”
  听她这样回答,赵云甫非常满意。
  不多时,跟在他身后的冯常侍提醒他:“陛下,该服用丹药了。”
  近来,赵云甫之前倚重的术士,提议他每日都要服用朱红色丹丸。
  术士言之凿凿告诉他,因他为真龙之躯,需固本培元,暂禁房帏之私,方能使丹力通达,确保圣体康泰,乃至窥得长生之门。为此他连后宫的牌子悉数搁置,琅羲因此也得以解除危险。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整个人的心思已从眼前的事,飘向了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他没再看羽涅,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接着他便在冯常侍跟随下,转身朝静室方向走去。
  望着眼前的背影在渐渐远去,羽涅起身,心中不寒而栗。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将赵云甫交给她的事,坦白于桓恂。
  之前她一直纠结,这件事耽误得越久,会影响她跟桓恂之间的信任。
  但那日他在她面前说的话,让她此时已经有了坦白的勇气。
  这么想着,她正欲转身出宫,一道熟悉的嗓音却自身后响起,止住了她的脚步:“公主……”
  蓦然,她回身,只见本应离去的顾相执,从一侧的嶙峋假山后缓步走出。
  假山形成的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形笼罩,唯有半边脸映着天光,平素冷峻的线条此刻显得格外寂寥。
  他唇角似乎想勾起点惯常的弧度,终究却只牵起抹苦笑,落寞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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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原本计划五十万写完,现在感觉要写六十万,所以还有不到十万字完结。[眼镜]
  第134章 残缺之身
  “顾少监?”羽涅微微怔住。
  她原以为他奏完公务,已离宫回署,没承想他还在。
  正午的阳光泼洒下来,将他绯红的官袍染得暖亮。
  他朝她走来,桂树缀满细碎的金蕊,风一吹,落在他的肩头。
  顾相执琥珀色的眼眸微动,在她面前站定。
  沉默在空气中漫开片刻,他像是不知该说些甚么话,来填满这片刻的沉默。
  少顷,才轻声开口:“一起出宫去吧。”他没解释,自己为何要等着她,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
  他没解释,但羽涅心中疑惑不少,想要问他为何要特意留在御花园等她?
  兴许想到赵云甫方才提起歌谣的事,她疑问的话到了嘴边旋即又咽了回去。
  她拢了拢袖口,颔首浅笑:“好啊,难得跟顾少监有机会一起出宫,我何乐而不为。”
  两人并肩往宫门走去,宫道悠长,两侧朱红宫墙将头顶的日头收束成一道明亮而狭窄的光带,为单调景色镀上了些许暖意。
  此时,羽涅的思绪远不如步伐平静。
  歌谣之事还扎在心头。
  自那日她禀报于赵云甫以来,后者大肆捕了很多人,虽然最后都因为无罪释放,但这给羽涅带来了不少担忧。
  目前负责这件事的是顾相执,她余光瞥见他的侧脸,只见他平视着前方。
  她终是忍不住,状似无意地轻声探问:“少监这几日看起来似有倦色,可是因歌谣一事……劳心太过?”
  顾相执脚步未停,掠过她镇定的面容:“看来殿下对此事,确实上心。”
  他略一沉吟,像是仔细斟酌着用词,视线始终凝在她脸上:“有劳殿下挂心。歌谣一事,已有了些眉目。”
  一听歌谣的事实际已有了眉目,她难免紧张起来,其他人来督办这件事,她不会这么不安,可管这件事的人是他,她不能不忧虑。
  她改天换日的计划,至今对他仍深埋心底,未曾向他透露半分。
  在她眼中,顾相执确与那些世家不同,对他也屡次相助。
  但她要走的这条路太过凶险。谋逆之罪,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万死难赎。
  她不愿牵连太多人。
  更何况,皇上待他不薄。她与赵云甫有血海深仇,可顾相执,没有非要背叛君主的理由。
  若要向他坦白,就必须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
  而现在的她,还没有这个把握。
  他继续道:“据查,歌谣是从东市传出来的,顺着这条线,不日当有分晓。”
  “东市”二字一出来,适才还紧张的羽涅,忽然松了一口气。
  歌谣他们分明从西市偷偷散播的,源头跟东市无关。不用深思,她清楚,他查的方向,是错误的。
  暗自觉察到她眉眼间那抹细微至极的放松,虽只一瞬,却未逃过顾相执的眼眸。
  这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对歌谣案的上心,到她刚刚的反应,隐隐约约印证了他的猜测。
  倏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定定看着她:语气带着难以捉摸的意味:“不过臣所言,殿下以为,是真,是假?”
  对上他洞察般的目光,羽涅刚刚那点松懈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警觉。他为何突然如此发问?是要试探她知晓内情?还是其他?
  她猜不透他此举的用意,只觉得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下,藏着让她不安的因素。
  她强自镇定,回答:“少监所言,自然是真。既已查到线索,想必此案不日便能水落石出,也好平息物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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