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顾虑到眼下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机,他们暗自想着,而今只要做到表面井水不犯河水,不给羽涅带来麻烦的好。
“桓大人言重。”琅羲略一停顿,随即温和回应:“在怀远之时,原是大人职责所在,个中原因,我等明白。”
桓恂颔了颔首。
须臾,他问起徐景仰的事:“沈道长来,可见过徐著作郎了?”
琅羲摇了摇头。羽涅将徐采的话,补充给他说了一遍。
秘书省跟中书省政务没有交集,他又时常告病不去朝中,有需要他处理不可的事,也有专门的人送到机衡府来。
听闻徐景仰被派去了徐州,他道:“徐著作郎为人恪守职责,又是一表人才,清风两袖,温文儒雅。”
“我虽与他只见过一面,但不难看出,他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他语气闲闲,像在拉家常:“将来二位成婚,可别忘了告知我一声。届时我也好备份薄礼,去讨杯喜酒喝。”
羽涅抢在琅羲前头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信:“桓大人日理万机,当真有空去?”在她看来,这话十有八九是托词。
闻言,他目光落在已然入座的她身上,唇边勾着笑意:“小娘子若有空去,我自然有空。”
无外人在,他又像之前那样叫她。
她抬眼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他眼眸沉黑,让人一眼望不到底,添着戏谑,偏又看得那样认真,好似那句应答不是随口调侃,倒像是郑重允诺。
脸颊“腾”地涌上热意,羽涅垂下眼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失措。
他见她垂眸避开视线,摩挲着杯沿的指腹无意识停下,心头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怊怅之感挤压着,随即又被他顷刻压下。
这样的感受,他不曾有过。
免得气氛变得怪异,羽涅忙扯开话头:“咱们还是别光顾着说话了。”
她理好情绪,眼神重新镇定自若投向他:“我们在隔壁定了雅间,就不做过多打扰。我带我师兄师姐先过去,先行一步,桓大人。”
她叫他又变得客套起来。
内心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称呼,远没叫他“桓恂”听起来顺耳。
不等她起身,他却开口:“好不容易再见沈道长与阿悔道长,当年我在观中叨扰了那般久,如今到了建安地面,不得好好做个东。”
“今日这顿饭,不得让我来请。公主及二位道长,就当是给我个薄面。”
根本不给羽涅开口推脱的余地,他扬声朝门外唤道:“来人。”
在外的小馆应声而入,垂首等候吩咐。
他看着羽涅等人,接着对随从道:“先让我的客人们点几道合心意的,剩下的,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来一遍。”
见他都说到这一步,羽涅等人也没再好意思坚持拒绝。
于是点了几个菜。
重月楼上菜丝毫都不耽误,没过多久,所有菜都上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他们移步到圆桌前坐下。
席间,羽涅说起明日观星宴之事。
桓恂本没想着去,但考虑到所有皇室宗亲,包括此刻身为公主的她也都会到达时,他便打消了此念头。
这顿饭吃到尾声,雅间的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宋蔼从门外敲门探身进来,低声回话:“公主,徐直阁派人来了。说是徐著作郎有信送到,特意请琅羲道长过去一趟。”
一听见徐景仰有信送到,琅羲手中的筷子一顿,眼底惊喜不已。
坐不住似的起身,快步走到宋蔼身边:“居令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道长,徐直阁的人就在楼下候着。”
闻言,琅羲转头看向其他三人,正要开口致歉,说自己要先离开。
羽涅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道:“小师姐快去吧,不用管我们。”
桓恂也颔首附和:“沈道长,事从紧急,道长自便就好。”
“好,恕我失礼,先行一步。”
见琅羲要往徐采宅邸去,阿悔跟着站了起来,比划着他也要同去,说是去取一样东西,片刻就回。
羽涅瞧着他急慌慌的样子,有些不解:“小师兄甚么东西这么要紧?等会儿让小师姐回来时顺手捎给你,岂不是更省事?”
阿悔却摆了摆手,眼里带着点神秘的笑意:“反正离得不远,我去去就回。萋萋等会儿见了,保管开心得很。”
羽涅还想再劝,他却已快步跟上琅羲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雅间。
她话还卡在嘴中,屋门却“轻叩”一声,合上了。
偌大的雅间内,顿时剩下他们三人。
宋蔼望向他俩,紧跟着微微欠身,也退了出去。
眨眼间,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二人对视一眼,羽涅颇有些不自在,想扒拉碗里的饭,却发现碗里的米饭早被自己吃空,只剩下空气。
她偷摸瞧了下身旁的某人,想看见自己的糗态被看去了没有。
她见某人自顾自斟着茶,赶忙调整手中的动作,将筷子伸向盘子里的山药。
喝着茶的桓恂,余光不着痕迹瞟向她,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
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儿,羽涅边夹着菜,边想着,还是得找个话题出来,不能让气氛尬住。
想到此处,她想起自己送他的那只玉韘来。
她转而问他:“前几日没有相见的机会,不知我挑的那只玉韘,桓大人喜欢不喜欢?”
她没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何奇怪之处,语气里带着点希冀,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被看了不过片刻,他却没有再跟她对视,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回了句:“我喜欢不喜欢有这么重要。”
羽涅扬声道:“当然,这关乎我的眼光。而且,送人礼物,当然要看对方喜欢不喜欢了,要是喜欢的话,送礼的人会很开心的。”
“不过,你倒也不用照顾我的心情,实话实说就行。”
听她这么说,他啜了口手中的茶水。
在她满含期待的注视里,他含糊其词,极轻应了个“嗯”。
羽涅凑近了些,追问:“甚么?大人到底喜欢不喜欢?”
桓恂不肯再说第二遍,只道:“答案反正我已告诉你,没听清,是你自己的事。”
见他这般模样,她忽然狡黠笑起来,放下筷子,抱臂看着他,神情里透着骄矜:“看来桓少傅还是位傲娇的主儿,幸好本人听力极佳,你的回答,都给我听到了。”
她这般说着,他俊朗的面容上泛起几分不自在。
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他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盯着她,声音幽幽:“框我?”
她见状立刻见好就收,忙不迭举起双手:“苍天有眼,我哪儿敢啊,我就算有十个胆子也得安安然然放在肚子里,哪里敢逾矩。”
他长指搭在杯沿,眸底藏着的笑意被长睫掩住。
再抬眼望向她时,带着些许慢悠悠的意味。
她悻悻埋头夹着菜,没敢再说话。
待到酒足饭饱后,她吃得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
一阵花香从屋外飘来。
“甚么花,好香。”她嗅了嗅,起身往窗边探看,跟着那缕香气走了过去。
“是木槿树的花。”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她双手撑在窗棂上,望着河岸边花团锦簇的木槿花,赞叹不已:“好漂亮,上次来河边,我都没注意到。”
到这一刻,她仍不知,那时她落水时,他出于本能去救过她。
两岸合欢树开得繁盛,花瓣随风飘落在水面,点缀着整个河面。
她忽回头,鬓边碎发随动作轻扬,耳边的发丝掠过她的眼尾。
她带着笑意望向他:“桓大人不来瞧瞧?”
他看着她,单手撑着头,回道:“你眼前这景,我看了数次,再惊艳的风光,也该淡了。”
“昨日夏日炎炎,今日天光正好,每次看总有不一样的时候。”
她道:“况且同看的人不同,来嘛桓少傅桓侍郎,美景不看白不看,反正又不收银钱。”
像是敌不过她这么老喊自己,他终是起身,缓步朝窗边走去。
这片刻的安静,让人浑身舒适。
她索性趴在窗棂边上,欣赏着这眼前的美景。
听见她轻叹了口气,他抱着双臂,转眸看向她:“美景在前,怎伤春悲秋起来?”
羽涅拖着嗓音,听起来有些懒懒的。
“大人不懂,本人只是触景伤情而已。”
她道:“大人不知,我的家乡也有这样一条河流,一年四季碧绿清澈,盛夏之时,也是游人如织。”
他回想起怀远,疑惑不已:“怀远有这么大的河?”
说到此处,她声音变了变,看向他说:“或许,我的故乡,不止怀远呢。”
话音落定,她忽然弯起唇角,视线轻飘飘移开,先前那份认真跟着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