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听说了没?金城郡发了大水,这些人吞了不少赈灾的粮食,亏得李黄门明察秋毫,这正要押去受审呢。”
“金城郡发水了?我怎么没听说?”
“可不是嘛,前几日朝廷运赈灾粮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往外赶,你没瞧见?”
“……”
听着旁边几人议论,他们眼前的马车越走越远。
长街上重新热闹起来,从刚才的静止变成一副流动的画。
羽涅捡起地上碎了的糖人,正要安慰琅羲再画个。
她一抬眼,却发现琅羲跟阿悔的心思全然已不再掉了的糖人上。
她见他二人目光还跟着走远了的马车走,不禁问:“小师姐、小师兄你们在看甚么?”
琅羲道:“方才听旁边的大哥说金城郡发大水,但我和你小师兄经过金城郡时,那里哪里来的大水,只有暴雨成灾。”
这事儿怎么还有两种不同的答案。
羽涅狐疑:“金城郡黄河没有决堤?”
阿悔点了点头。
一听这回复,羽涅疑惑起来。
她想来想去,脑海浮现出另一种可能。
许是那几个人不知从哪听了这些话,记岔了,才闹出这桩乌龙来。
这般念头在她心里转了转,她原原本本将这想法说给琅羲等人听。
他二人听罢,觉得她的说法颇有道理。
寻常百姓本就对朝廷奏报不甚了解,平日里多是人云亦云,传来传去。
听错了,记混了,倒也实属寻常。
想罢,他们没再深思下去。
羽涅让琅羲再挑了个糖人,三人这才各执一个,转身离开了糖人摊。
一个小插曲散去。
三人又在街市上悠悠逛了许久。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爬到中天,到了晌午时分。
她引着两人往重月楼去,那楼正挨着尽月河。
“重月楼,尽月河……”琅羲瞧着楼名,不禁莞尔:“难怪连名字都这般相像。”
进了楼里,三人打算寻个临河的雅间坐下,好一边用膳,一边赏河上风光。
他们被店内小馆引着上了楼。
路过一间雅间时,羽涅耳中倏地撞进一个熟悉的名字。
“桓大人,可是许久没来光顾了。”说话的女声温软如絮,缠得人耳根都微微发酥,连她都感到晕晕乎乎。
已经走过雅间门口的羽涅,脚步一顿。
她迟疑着往后退了两步,透过门缝往里一瞧。
当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真真切切映入眼帘时。
她心头感到一阵意外,没顾上许多,一把推开门,扬声唤道:“桓恂,你怎么在这儿?”
第91章 思绪乱乱
榻上斜倚的桓恂,正单手支着头颅假寐。
听见那道声音时,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门口。
待看清来人确是她,他轻叩的指尖几不可察一顿。
下一瞬,他已扬手示意,屋内正抚琴的乐师立刻收了弦,舞姬们跟着一块儿旋身垂首退了出去。
跪坐添茶的女子同样望了羽涅一眼,看见她时,却不觉得陌生,像是已经见过一般,捧着茶盏悄无声息跟着退出屋内。
顷刻间,屋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桓恂目光落在门口那人身上,旋即起身,踱步迎了过去。
他打量着她的着装,喉间的问题已酝酿半分,却在瞥见她身后垂首而立的宋蔼时收了回去,行了个礼。
顺着桓恂的目光瞥去,羽涅这才惊觉宋蔼竟还候在身侧。
她一时口快,对叫了他名字一事,心有余悸起来。
她飞快偷瞄了宋蔼一眼。
宋蔼垂着眼帘,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识趣往后退了半步。
“殿下先在此处与桓大人叙话,”她特意带上了侍立一旁的翠微,“奴婢带翠微下楼看看那几位白直卫如何了。”
她一想,快到中午,也不能不管那几个白直卫,当即应道:
“居令说得有道理,等会儿烦请居令与翠微带着其余人,一并用膳吧。这都快晌午了,大家伙儿想必也都饿了。”
“是。”宋蔼没有再说话,示意翠微跟上,两人退着下楼。
脚步声渐远,转过楼梯拐角,直到楼上的人影彻底被廊柱挡住,再也看不见时,宋蔼忽然顿住了脚步,抬头向上望去。
她回想着羽涅与桓恂说话时那几分熟不拘礼的模样,心中有了一个别样的念头。
年纪相仿,郎才女貌,又一起经历过生死之事……
翠微不解问:“居令?怎得不走了?”
宋蔼收回目光,沉默片刻。
过了少顷,她沉思道:“公主何时与桓大人这般熟络?他们……”后半句她没说完,但足以让人看出她的忧虑。
知道实情的翠微怕宋蔼误会,连忙摆手:“居令莫要多想,没有的事!公主跟桓大人真没甚么牵扯。”
“居令你也知道,咱们殿下性格就是这样活泛,她在外头待惯了,一时半会儿也会冒出些不符礼节的话来。”
听翠微这般说,宋蔼又念,或许真是自己多想,叫名字总归不是多大的事。
闻此,她不再犹疑,下楼去了。
*
楼下的尽月河水碧得宛如一块上好的翡翠,水色清极,浅一些的地方几可照见河底的卵石。
他订的这一雅间宽敞雅致,一眼望去竟比寻常雅间阔绰近一倍。
尤为惹眼的是,房间右侧角落,赫然立着一只灰狼的标本。
狼首微扬,獠牙外露,作出一种攻击的姿态,身上皮毛的纹理清晰可见,好像下一刻就要扑噬而来。
羽涅瞥见那狼标本,开口问:“这标本倒是稀罕,不知是怎么来的?”
“是我让人摆在这里的。”她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羽涅回眸,见他正瞧着自己:“可这是酒楼的地方,你让人摆着,店家愿意?”
“这间雅间是我专属,旁的闲人进不来。”
自回建安以来,他明面上极少涉足公务,反倒三天两头告假,成了这重月楼的熟客。
旁人见了,只当这位久在沙场的少将军,一沾染上建安城的风花雪月,便被勾住了魂,日日流连酒楼听曲儿,再难脱身。
众人私下里常议论,原来战功赫赫的少将军,也并非铜墙铁壁般无懈可击,说来说去不过也是个普通人,逃不过些靡靡之音。
于桓恂而言,这样的舆论是好事。
毕竟,若总以精勤干练的面目示人,反倒容易给人一种“此人毫无破绽、难以掌控”印象。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让宫里那位打心底里觉得,他桓恂,是可以被收买、被掌控、被拿捏在掌心的。
只有这样,那些真正要做的事,才能在无人留意的暗处铺展开。
听到他的话,羽涅心中暗自纳闷,他并非异族,怎会在房里摆这等东西?
要知道在北邺,这样的摆件是登不上台面。
被人瞧见,只会嗤笑一句“毫无品味”,暗地里更要把其主人归为与蛮夷无异的粗鄙之流。
不过她尊重各人爱好,没再深问。何况他这样的人,在她心中而言,也不会在乎那样的流言蜚语。
她继续背着手缓步打量着他的雅间,目光最终被案上一只彩色珐琅器牢牢吸住,脚步不由自主停下。
“好别致的花瓶,我倒从未见过这般样式。”她弯着腰,看得认真,心想这东西肯定价值不菲,此人未免也太有钱。
“是波斯来的珐琅器。”他任由她到处转着,自己引着琅羲与阿悔坐定。
兴许知道了他真实身份,再与他相见时,另外两人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哪儿都透着股异样。
桓恂待他们的态度,与在怀远时并无二致。
他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架子,反倒依旧是桓子竞的姿态,坦然与他们寒暄:“二位道长何时抵达的建安?”
“前两日才到。”琅羲回道,嗓音透着些许不自然的生硬与尴尬。
桓恂瞧着他们的神色,心里已然透亮。自己的事,某人必定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主动解释了自己隐瞒身份的缘由。
只是为何在何仁之等人伏法之后,他依旧没有挑明身份,这一层,他却始终未提。
“当时情势所需,还望二位道长海涵。”他言辞诚恳,没有丝毫作假的痕迹。
结束观摩的羽涅,回到他们几个跟前,听到了他跟琅羲二人的闲谈。
但介于前车之鉴,羽涅实在辨不清,他此刻这般模样,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另一种周全的应对。
琅羲、阿悔也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迟疑。
不过,他们的犹疑,与羽涅的揣度截然不同。
按常理说,他此刻已无需再对他们演戏。
毕竟依着羽涅先前描述的他那般大恶人形象,像他这样的人物,本该不屑与他们同坐一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