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赵云抟自然也带了礼来,他对顺和感情上没任何兄妹之情,他今日来还是萧成衍硬要他一起,不然他不可能来。
不过既然来了,空手多少不好看,他挥了挥手,遣人将带的珠宝送上,说等她到了羯族,可以一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羽涅心中不快,碍于礼节,到底还是得乖巧谢过。
待赵云抟送完,萧成衍坐在原位,目光转向对面静坐喝茶的桓恂:“桓兄带了何好礼来,我可是看见了,用一个长匣子装着呢,莫不是藏着甚么稀罕物?”
羽涅跟着也看向他,眼神充满好奇。
他放下茶盏:“稀罕之物称不上,只是寻常物件。”
语毕,他摆手,命人将那长匣双手奉上,呈至羽涅面前。
匣盖开启的刹那,匣中幽香浮动。
只见里头躺着一把古琴,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琴身布满好似蛇腹般的断纹。此纹路,只有名贵之琴才有。
桓恂本不欲多言。
他今日前来,不过是随萧成衍他们拜谒,献上贺礼。
总归是一番虚礼,走个过场。
但此刻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于众人视线中起身,绕到案前,徐徐道:“此琴名为‘绿绮’,琴面为蛟鱼唇骨所制,琴弦用的是传说中凤凰丝羽。”
他抬眸望向长榻上羽涅,眼底似有深意:“古诗云‘芳草萋萋鹦鹉洲’,羯族之地,不似建安春草如茵。公主为国和亲,实乃大义。殿下此去到了塞外,愿此琴,可聊慰公主思乡之情。”
他话音落下,字字赤忱。
与他相视间,羽涅心头莫名一颤,鼻尖泛起酸涩,仿佛他二人真要离别一般。
旁人赠的都是稀世珍宝,唯独他念着的,是思乡。这份心意之细腻,任谁听了都要动容。
更何况,他在诗句中,刻意念了她乳名。
面前之人好似隔着众人,一定要当面告诉她:
“萋萋,我知道是你。”
第59章 相邀国寺
此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羽涅自己先愣住。
熟人相见,对方不过是叫了叫自己乳名,也不用眼眶发热,几欲流泪吧。
“容羽涅啊容羽涅,你是不是太感性了些”。她脑海里兀然蹦跶出一个声音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将心绪尽数表露,只得稍稍侧首,唇角噙着浅笑,抚过那把古琴,笑呵呵称赞:“桓大人当真是心细如发,薄物细故,本公主甚是喜欢。”
桓恂凝视着她,弯腰谢道:“微臣,谢公主抬爱。”
说罢,他回身到原位就座。
他故意点破她身份,原是想看她惊惶失措的模样,或者求助的眼神。这般逗弄她,不过是他兴起时的消遣。
可眼前人的反应却让他措手不及,他料想过所有,独独没有想过,她会眼圈泛红。
“有点无趣。”这个念头冒出来片刻,又被他按了回去。
不知怎的,心头那点逗人的愉悦忽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犹如猎场围剿时,分明已将猎物逼至死角,却在箭镞射出的刹那,看见它湿润的眼睛。
他拇指按在玉韘的棱角上,直到指肉深陷,似乎都不觉痛。
盛夏骄阳似火,暑气灼得地板都发烫。
羽涅不耐热,遣人搬了冰鉴进来。
不多时,几个白直卫抬着青铜珐琅冰鉴进来。寒气丝丝缕缕渗出,轩内燥热顿时消减几分。
宋蔼又命后厨做了酥山、冰酪端上来,供轩内四人享用。
酥山淋着琥珀蜜浆,羽涅饮用得好不开心,她最喜欢吃甜的。
放下手中的勺子,萧成衍对她在寺庙整日做甚么甚是好奇。
羽涅如鱼得水般,将自己在道观内一日安排复述一遍。她虽没在寺庙待过,但都是出家人,作息上基本大差不差。
听此,萧成衍又追着问:“表妹可有喜欢的经书?”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答了出来:“《上清大洞真经》。”
话音刚落,她心头猛地一紧。道观诵《上清大洞真经》合情合理,可顺和身处佛门静地,脱口而出道家经典,难免让人起疑。
惊觉失言,她面上不动声色,舀了一勺酥山,抬眸的功夫已想好转圜之词,笑意愈发温和:
“说起来,佛家经典我也常看的。这《上清大洞真经》之外,《楞严经》《金刚经》,我都十分喜欢。”
这句回答中,只有《上清大洞真经》她是真看过,至于后两个,她都是从小说里随便胡诌的。
在场所有人没有多想,除了桓恂。
萧成衍挠了挠发梢,眉宇间浮起几分赧然:“
说来惭愧,我从未读过经书,只看过些四书五经,早知如此,我该跟外祖母多学学,早知今日要与表妹论经,当初真该好生跟着外祖母参研才是,如今倒显得我浅薄了。”
“表兄此言折煞小妹了。我虽读过些诗书,也不过是略知皮毛。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表兄所长正是我所短,我所知抑或是表兄所疏。若表兄尚自谦浅薄,叫妹妹情何以堪?”
她忽然幽幽叹道:“只可惜时不我待,若不是前往塞外要学习礼法,妹妹还能向表兄请教那四书都讲了些甚么,也不致如此仓促,连个向表兄学习得时间都挤兑不出。这大概就是…天意弄人罢。”
眼下距离前往塞外,不足一月。
她当着满堂宾客面说出这番话,明里是谦辞,暗里却是说给自己听的。这门亲事,须得尽快设法拆解。
她可不想嫁给一个老头。
坐在案后的萧成衍听了这话,脸色少见一凝。他与赵云抟对视一眼,没有言语。
桓恂抿着手中的茶水,同样一言不发。
他一个外臣,此时也不应说话。
羽涅见众人缄默不言,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偷偷瞧了翠微一眼,旋即扯开话头,询问起萧成衍可有去过国寺。
萧成衍道:“我来北邺后,还从未去过朔阳国寺,建安城郊的,倒是去了很多次。”
他回她:“永兴国寺求签很灵验,那里有一株千年古槐树,方丈说,只要对着槐树虔诚许愿,一定可以实现。”
进了寺庙,不对着神许,对着树许,这倒是稀奇。
羽涅眼前又浮现出故乡那棵槐树来,也不知是寺庙的灵验,还是那棵更能听懂人话些。
他笑意粲然,邀着她:“不知妹妹可有兴趣一去?”
跟不相熟的人一同游玩,对羽涅而言,那简直如坐针毡。
她刚要启唇回应,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宦官躬身入内,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回荡:“启禀公主殿下,临川公主与静宜公主鸾驾已至宫门外,特来拜谒。”
又是两个没听过名字的人,宋蔼见她神色微怔,洞悉她对这二人不熟,立即会意,压低声音解释:“临川公主是高太妃之女,与殿下同岁。静宜公主年长公主一岁,为崔太嫔独女。”
听闻有人前来拜访,桓恂与萧成衍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萧成衍道:“既然妹妹这里有贵客临门,我等便不多作叨扰。”
说着,他率先起身,拱手道:“那相约永兴国寺一事,我们就说好了,后天申时中,我来馆外接表妹。”
不等她拒绝,萧成衍朗声一笑,朝门外大步流星走去。
赵云抟也颔首跟着离开。
桓恂的目光在萧成衍与她之间不着痕迹掠过,最终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旋即垂眸行礼:“微臣,告退。”
“子……”整个建安,她只认得他一人。此刻见他也要离开,她下意识想挽留,可碍于礼数,终究没能叫出口,只得再次将未尽的话语咽了回去。
她瞟了瞟周围,只能端正面容:“桓大人且退下罢。”
好在她已知晓他的住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暗自思忖,总得寻个机会,私下与他见上一面。
多个人,多一份助力,总好过她独自一人苦思如何取消掉这和亲的对策。
*
出了泓峥馆,桓恂与萧成衍、赵云抟相继轻松上马。
赵云抟已成亲,他答应家里那位今日早些回家,与另外两人说了几句后,他调转马头往东而去。
萧成衍目送着好友赵云抟远去的背影,转头对桓恂道:“桓兄不会也有事吧?”
桓恂勒马向机衡府方向走去:“如果广宁王指的是公事,在下确实还有几份奏章未审阅。”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萧成衍不管他有没有事,径直跟上去。
两匹马并辔而行,速度不紧不慢。
日头正烈,晒得萧二稍许有些睁不开眼,他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眯着眼看向身旁的人:“桓兄今日送的礼物,简直超过我设想。我以为你被我强拉来,会随便挑个礼物应付了事。”
在这种情况下,顺和公主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她虽出身王室,母亲却只是一介卑微的宫女,更因命格带秽,自幼便被视为不祥之人。在这皇族之中,她无实权,也无靠山,不过是一枚即将被弃置塞外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