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跟那儿一比,怀远这地界儿,连建安的鞋底泥都不如。
  这样的描述,引得她确实想去那富丽堂皇的都城看一眼。
  眼下虽有机会,饶是大事未成,不可中道崩殂。哪怕她想去长长眼界,但去陇道一事更加紧要。
  她只能想着,到时若有空余时间,再去皇都转转也不迟。
  她抬手挠了挠发髻,露出几分难色:“我倒是有意……但我师叔去岭南尚未回来,没有她老人家亲口准许,我不敢私自离观。”
  “跟你师姐他们说说,这样……也不可?”他语气未变,似在跟她商量。
  羽涅摇摇头:“我师姐虽是代理观主,但她也极怕我师叔,她是不会准许我一人离开观中。”
  不待他接话,她浅浅笑了笑,言道:“小郎君之邀,我自铭记于心。等他日有空,你我再在皇都城相见。”
  子竞见状,未再多言。
  眼看日头渐高,过会儿该到晌午,顾忌琅羲他们担忧。
  她仰头饮尽杯中剩余的茶水,起身,向他告辞:“时辰不早,我还得去城西的铺子瞧瞧,看看那只兔子伤势缝合得怎么样了。”
  “小娘子连午饭不吃就要走?”他跟着一同站起来,客气留她。
  羽涅不好意思张口:“那个呃……早上我出来时,只给师姐他们留了字条。他们跟我一样,听人传得玄乎,以为玄策军这会儿已经跟那赵书淮起了冲突。这会子,肯定在担心我,我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他闻言略一颔首,薄唇轻启:“这样……在下就不多留小道长了。”
  言罢,他送她到门口。
  分别之际,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站在台阶下转身回望过来,只见他长身玉立于朱红色大门外,不知此别是不是会成为久别。
  她巧笑嫣然道:“后天郎君启程时,我跟小师姐他们来送送郎君,咱们日中在城南门外见。”
  子竞笑容淡然:“那我就依道长所言,静候芳驾。”
  早有守卫牵来她那匹枣红小马。但见她翻身上马,伸长胳膊朝他挥了挥手。
  目送着她身影渐行渐远,他音调变得冷然,悠哉吐出两个字:“麻烦。”
  卢近侍不知他指的何人何物,低声问:“大人是说谁麻烦?”
  子竞没说话,顺着他的目光,卢近侍望着快化成一个小点的羽涅,试探道:“可是灵宝观那叽叽喳喳的容羽涅?”
  他回想起方才在书房里二人说的话,不知真假的他说出自己心中疑虑:“大人邀请那道姑一块儿去建安,这话不是真的吧?”
  子竞睨了身边人一眼:“不是真,还能有假么。”
  他这么回答,卢近侍大为不解:“为何?这丫头目中无人,对大人也不毕恭毕敬。大人为什么要带她去皇都?”
  府衙门口偶尔有行人来往,子竞沉声道:“你刚刚也看见那水燃散了,她能有这种东西,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孔雀蓝,论能力,她应该比你要强得多。”
  卢近侍闻言,悻悻没出声。
  他眯了眯眼,道出要带她去建安的最终原因:“此人留在我身边,日后定会大用处。我原想不费吹灰之力,带她去皇都,现在看来得另寻他法了。”
  “若她知晓您的真实身份,还会站在您这一边么?”她讨厌原本的他,这几乎已成众所周知的事。何况卢近侍之前还亲耳听见过,她对他,要多厌恶就有多厌恶,言谈间尽是摈斥之意。
  此事子竞也自然知晓,卢近侍所言,并非无的放矢。
  面对如此疑问,少年不屑笑了声,嗓音森然冷冽:“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留在外头难保日后不会成为我的绊脚石。唯有除之后快,才能换我睡得安稳。”
  卢近侍低着头,静听着自家主人说话。哪怕听到要除了羽涅这样的字眼,他并无所动。
  他的命乃是桓恂给的。桓恂说话,他从来惟命是听,别说除掉一个小道姑,哪怕是让他杀了当今天子,他也照做不误。
  一阵马车声自远处浩浩荡荡传来,听到声响,子竞循声望去。
  但见踏尘而来的八匹白马其后,一架金顶朱轮的车辇巍然而至,花团锦簇,华盖流苏,看过去好似仙家宫殿移驾凡间。
  第33章 赤隼族
  这般大张旗鼓而来,除了太守府那位,不会再有其他人敢在玄策军面前放肆,连半点遮掩都懒得作。
  游尘飞扬之间,数百人的兵马惮赫停在县衙门前。
  一矮墩八字胡,身着浅绿交领直襟官袍的小吏扬鞭出前,赫然对着子竞二人,鼻孔朝天喝斥:“大胆守卫,见了太守大人还不快快上前迎驾,以下犯上,小心你们的脑袋。”
  子竞听着,唇角微挑,似笑非笑扫了一眼那小吏。
  卢近侍立于一侧,目光如刃,直直望着那人。
  许是被这冷眼盯得恼了,那小吏故作姿态踩镫下马,掸了掸衣襟袖口一甩,挺了挺胸膛指向卢近侍:“区区武夫,也敢这般放肆!可知我乃太守府长史,你这粗鄙之徒,见了上官,还不速速行礼!”
  卢近侍鼻腔里溢出一声冷笑,三两步下了台阶,伫立在那嚣张跋扈的长史面前,毫不客气给了两个巴掌。
  那长史的头被打的偏向一侧,冠帽歪斜,脸颊顷刻间浮起五道红痕。
  不待他嘶声叫骂,卢近侍反手又是一掌,这太守府长史踉跄倒退数步,后腰“咚”地撞上马鞍,一张脸肿如猪肝:“玄策军校尉在上,你这豚犬耳,竟敢对我家大人不敬,罪责当诛!”
  三个巴掌扇的其捂着脸瞬间怔愣住,待其短暂回过神来后,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眼角几乎要瞪裂开来。
  “你、你这卑贱之徒,胆敢对我动手!”大庭广众下自己如此丢脸,羞愤交加之下,这长史抬掌当即要还回去。
  谁知卢近侍也不退让,上前一把伸手揪住对方衣领,将人扯到眼前:“打的就是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武夫?武夫又如何,今日就让你知道,武夫的巴掌落在你这小人脸上,也是硬的。”
  言罢,卢近侍往后一推,那长史趔趔趄趄,身子一斜摔倒在地,狼狈的没眼看。
  被看不起的军户这么羞辱,长史不依不饶,指挥着身后的随从,要教训卢近侍一顿。
  “住手——”随从意欲上前,一道沉缓的嗓音自那辆金绣华盖的车辇中陡然传出。
  所有人瞬间停下动作,回头看向身后的层层帷幔,分别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四下寂静。
  在众人注视中,两名车夫自辇侧踏前一步,一左一右分别拨开那厚重的织金帷幔。
  紫色宽衫大袖,头戴进贤两梁冠,长须长眉下长了一对吊梢眼,脸型方正。
  隔着数十米,即便隔着数十米,辇中人的脸,在子竞眼中也是一清二楚。
  见状,谢骋驱马向前几步,翻身落地,走至他身旁,低声汇报:“赵太守说,他身为皇家人,我等无权捉拿他,但他看大都督面子上,可以前来辅助大人解决何仁之一案。”
  何仁的案子早已尘埃落定,人证物证确凿如山,再无转圜余地。
  女眷中十五岁以下稚子、七十以上老妪,尽数流放至营州。而男丁,则只待后日午时三刻,押赴菜市口问斩。
  赵书淮这番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可谁不知道,此次问案,他才是受审的首恶。
  而又言说甚么,看在大都督面子上。他赵书淮向来最瞧不起军户出身的,况且他跟如今成为都督中外诸军事的严岳,之间有过过节,存有旧怨。这一条,其余人不清楚,可子竞跟谢骋二人心知肚明,此话也不过是托词而已。
  他今天能来,定然背地里再打其他主意。
  诚如羽涅晨间所言,怀远驻军成了赵书淮私兵,但真要跟玄策军,此事可不是小事,玄策军战史上,多的是以少胜多。正是这样的历练,玄策军才能在众军中占有一席之地,威名远震。
  真要打起来,赢的赢不了另说,他赵书淮敢跟来的千洲铁骑叫板,就做好跟整个玄策军为敌。更何况新帝初登大宝,赵书淮为燕王之子,而燕王在当初众皇子争夺太子之位时,站可不是新帝阵营。
  就算他在这场争斗中,取得了想要的东西,逃脱制裁。只要玄策军不肯放过他,一直追查下去,总会查出蛛丝马迹。
  这般后患无穷的道理,以赵书淮的心境,肯定察觉不了。
  他今日能来,还是昨夜经他身边的幕僚三番五次劝阻,说出其中隐患,这才有了今日他大张旗鼓,名为配合问询,实为拖延周旋的戏码。
  子竞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能猜出,赵书淮这样的人,很有可能在准备后手。
  毕竟,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命运托付在敌人身上。即便太守府还不知他真实身份,可玄策军乃严岳义子麾下亲兵,此事朝野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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