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眼见得他是睃见她肩上背着的包袱,才有了此问。
  羽涅二话没说,坐到他对面,取下身上的包袱,把案几上的茶杯茶壶挪向一旁,拿出里面的木匣放到最中间打开。
  一一攫取出匣子里的瓷瓶,认真介绍:
  “这三个白瓶子里装的是水燃散。”
  “棕色的都是夜荧粉。”
  “剩下的都是酒精,我之前跟郎君说过,这东西能用来清理伤口。”
  说完,她合上匣子,凝眸看他:“就这些了,应该能用上一阵子,小郎君保管好就行。”
  她介绍了一大堆。子竞放下手中的书本,扫了眼案上堆满的罐子:“小道长……为何突然专程拿这些来?”
  羽涅见他一点都不带着急,胳膊放在案上,朝他凑近了些:“啧,郎君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可听人说了,你派人去捉拿那赵书淮。你初来乍到概是不知晓,这怀远城内的驻军,经过赵书淮多年经营,几乎已变成了他的私兵。”
  “你们统帅是位高权重,但是他现在山高皇帝远的,鞭长莫及。那赵书淮都能公然抗命,难保不会对你发难,所以我就带了这些东西来,还能帮上些忙。”
  她一番语重心长,子竞明白了她来的缘由。
  他笑了声,微抬了抬下颚:“这水燃散,以及这夜荧粉,是做甚么用的?”
  她详述道:“水燃散顾名思义,就是可以遇水则燃,可用来退敌。”
  言语暂落,她拿起棕色的瓶子,晃了晃:“至于夜荧粉,这可是好东西。你把它涂在箭头上,晚上射出去粉落于地,顺着地上的粉末就能找到目标。要是白天用来跟踪人,蘸点绿矾油抹上,立马就能显形。”
  “还有啊……”她放下瓶子:“要是你们晚上行军,火折子不能用的时候,抓一小撮此粉撒在干树枝上,用火石打一下,就能当临时火把用。”
  她特意强调:“不过光亮不太持久,大概能亮上半刻最多,郎君别记差喽。”
  听闻这些不起眼的瓶子有这么大用处,他声色未动,面上一派和煦春风:“未曾想,小道长竟有这等奇巧之物,倒教在下开了眼界。”
  他漆黑的眸子全然注视着她,语调愈发温和:“只不过这水燃散,当真这么厉害?”
  他挑着这两物之间其中一个询问,神情坦诚,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保准厉害。”羽涅展颜一笑,当即起身端过他面前的茶水,走到门口泼洒出去。转而回身取过一瓶水燃散,拧开上头的塞子,撒向润湿的地面。
  肉眼可见不到须臾,地面上的茶水“轰”的一下燃起半米高的火焰。
  一直驻守在门外的卢近侍,看到这一幕惊奇不已。
  子竞眼睫微垂,负手站立,盯着地面上的火。
  身边人笑声清脆,傲娇地朝他扬起一个神气的表情:“看吧,我说了,保准厉害。”
  遇水则燃,果真遇水则燃。
  他凝视着那跳动的火焰,问了句:“这水燃散,容易制成么?”
  “铝…呃就是那个银霜极难提取,二十块儿磁石才能研磨出一钱,我这三瓶是攒了小两年才攒出来。这东西……想要批量制成,那还是有些困难。”羽涅认真回道。
  子竞再问:“听小道长这么说,只要有足够的磁石,就能得到更多的水燃散?”
  羽涅下巴轻点:“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说罢,她压低嗓音,靠近他两步道:“小郎君,这些东西我交给你,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做的。”
  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唇角弧度不深:“小道长这般谨慎,为何还敢来给在下送这些?”
  羽涅双目晶莹透亮,雪肤衬着唇上一点朱色,偏头朝他滟滟一笑:“郎君秉性纯良,为人清正。我望郎君安好,一路福星,四方无虞。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袖手旁观可不是为道者的作风。”
  地上火苗正燃得旺盛,火光跃动。
  她启唇道:“我总愿郎君遇事无往不利,为好友冒险,不值一提。”
  第32章 为我所用
  “好友……”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尾弧度疏淡,却不让人觉得有敷衍之色。
  羽涅小脸挚诚,全然瞧不出他的嘲弄:“你我好歹相识多日,言语上也谈得来,郎君又是个好人,大家当个朋友,总不算僭越。”
  他望着她的眼睛,晴光透过雕楹碧槛在他眉宇间投下一层淡影,堪称柔和。
  他轻闲道:“小娘子说的是,与娘子做好友,实乃吾之幸事。”
  “郎君这般谬赞,倒教小道惶恐。”她眸若秋水,盈盈望向他,抿唇冁然而笑:“不过,最后‘幸事’二字郎君说对了。”
  “这不是你之幸事,亦是我之幸事……”话未尽,她顿了顿,再仔细斟酌了下用词,继而又道:“唔……该说是……此乃你我共同之幸事才对。”
  眼前人一颦一笑清灵可人,比那满庭芍药还要鲜活几分。
  子竞垂下眼眸,此时地上用那水燃散起的火苗已尽数熄灭,唯余润湿的水迹,跟那发黑的火灼印子。
  不等他接话,羽涅复又忧心忡忡起来:“若是那赵书淮真对你发难,郎君要如何应对?”
  朝廷命他三日内启程,他无太多时间耽搁。
  赵书淮一事,他打算明日寅时之前解决干净。
  “他要软磨硬抗,那我就止戈为武。若他愿意拱手听命,那我就按规程来,当依律而行。”言罢,他转身步入书房,回坐到软榻上。
  羽涅跟着他的脚步一同进去,看起来比他尤为顾虑重重:“但那赵太守人马众多,你们才上千人,能打得过么?”
  子竞提起案几上的圆筒青瓷莲花纹壶,斟茶一杯,推到她跟前:“单凭小道长这份挂心,在下一定打得过。”他说着这样暧昧的话,眼底一片清明。
  此言从表面上听,任谁都能嗅出不一样的气息。
  羽涅却兀自沉思,摸着下巴,那叫一个既无娇羞之意,也无心动之迹。旋即,抬眼回他:“不妨事。若玄策军当真寡不敌众,一人难敌百人,我和师姐他们会想办法,偷偷送郎君出城搬救兵。”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她再补充了句:“观中的木屋里还存着些硝石,纯度上虽比不得陇道天然所产。但跟与硫磺、木炭配在一处,混一混,搅出些混乱动静,吸引些注意也不难。”她说得情真意切,细眉浅皱着。
  硝石、硫磺、木炭,这些东西子竞熟悉,逢年过节,爆竹、烟火之类的物件儿里都有,但是光凭这个就能引起驻军的注意,在他看来并不一定可行。
  但转而思虑到她身上有太多令人惊奇之处,不一定会搞出其他甚么花样,子竞尚未多问。
  他目光下敛,不经意扫见她莹白袖口处的血渍,随意搭问:“小娘子这衣物处的血,是受伤导致?”
  之前那会儿,她太心急,未曾注意到那兔子腿上的鲜血蹭到了自己身上。
  她抬起宽大的袖口,看了看说:“是受伤造成。”
  防止被他误会,她解释:“但不是我,是那只兔子的血。”
  “兔子?”子竞眼眸半眯,语带疑惑。
  她点头如捣蒜,将路上遇见那只兔子的来龙去脉跟他重述一遍。
  听完,他手指轻叩着案几:“小道长披星戴月赶来城中,就为了给在下送这些防身之物,在下不胜感激。”
  他瞧着她,单手撑着下颚,偏头含笑:“后天我便要启程回皇都,不知小娘子,是否有意去建安逛逛?”
  门外的卢近侍听到这话,忍不住侧耳往门里探了探身子,却因那软榻在里头,他只能看见一进门的桌椅,无法看见自家主子说这话时,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又在打其他主意。
  听闻面前的人要回建安,羽涅目光微张,瞳孔满是惊讶,呼吸都顿了一瞬:“郎君为何要去建安?是跟何仁之的事有关?”
  “圣上召我回建安任职,往后,我便不能留在玄策军了。”他回她。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激得羽涅心头一颤,久久回不过神。
  建安距怀远近千里,原本她以为,他们之间的离别还有段时间,不曾想转眼就来了。
  她霎时心低意沮,脸上的光彩顿时黯了下去。
  兴许不想被看出来,一眨巴眼,她换了副表情,杏眼一弯方才的黯然从未存在过:“那恭喜郎君了,回到中枢之地,总比待在这苦寒的西北强。”
  子竞抬起眼神,一瞬不瞬望着她:“怎么样,要随我一起去建安么?”
  长这么大,她两脚连定州地界都没出过。
  她之前见茶楼里那些去过建安的商贾游人,提起绣闼雕甍,侈丽闳衍的都城,个个神飞色舞。说天子脚下就是锦绣如花,城内楼阁放眼望去无一不金碧辉煌,跟话本里说的仙人所住的琼楼玉宇似的。街市繁华热闹得晃人眼,地上青砖亮的可鉴人,跟打了蜡一样。打路边扫一圈儿,那些个锦衣华服,宝马香车,珠围翠绕名目多的比在怀远一年见的都多,连风里飘的都是上好的胭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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