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顾筠没想他们误解了,事实上,他的话只是字面意思而已,在他看来,睡眠不足,影响学习能力。将下面的人看上几息,顾筠到底重复了一遍。
  官场如战场,众人把他看了又看,才确信没有别的意思。
  黄员外郎笑说大人体贴,他的脸皮挺厚,等到顾筠朝他看来,这才俯身至桌面,阖上眼睛。
  一众人睡了半个时辰,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睁眼一瞧,只见堂前紧挂着一张漆板,上面写满一眼可辨的文字以及歪七扭八的符号。
  仔细看来,这些符号他们是熟悉的,就在昨晚,他们为知这些符号的意思,将这些符号翻来覆去琢磨数遍。
  托文字所言,倒也连蒙带猜,翻译出来不少符号的意思。或许是昨晚伤着脑筋了,此刻再见到这些东西,竟从心底产生恶心之意,有人好险吐出来。
  顾筠似无察觉,翻开了书,来到第一课,“万物之理——从“格物”到“格理”。
  “格物,观察事物本身;格理,探究其背后恒定不变的法则。我们不仅需要格物,更要格理。夫格理者,非凭空臆想,非泥古守旧。其法有三:一曰观微,二曰度势,三曰验效。
  “三者循环往复,方能渐近天理。
  “第一法观微,由表及里,见天地之骨。《庄子》有云:“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吾等当由此生发,提出 “微尘”说……”
  众人:“……”
  众人来不及清除泛滥全身的恶心之意,集中注意力,认真听讲,时不时下笔记录。
  在他们之外,一处阴影角落,成安咬咬笔杆,抓着毛笔,把笔挥成风火轮,快速记下顾筠所说的每一句话。
  昨晚,他就从那县回到京城,李指挥使还要在他后面几天才能回到京城,他完成任务之后,就见到对方了,早猜到对方无事,见对方无意与自己一同返京,这就管好自己的嘴,先行一步了。
  回来的也是不凑巧,正好碰见奉命削打乡绅的三王爷一行人,幸而他和底下人扮相毫无漏洞,这才没叫对方注意到他们,进而升起疑心。
  顺利入了皇宫,来不及休息,听闻陛下要找人录下课上内容,他便找到赵禾,要了这个差事。
  本来想得是同时讨好陛下和娘娘,谁料这真不是一个好差事……这说得到底是什么?他听了半响,愣是没有听懂,以至于好些字都因不确定内容,记了个马马虎虎。
  这课刚开始上,他便觉得疲倦,等到上完,当真将他累着了。但他不敢歇息,拿着本子,立刻去找黄员外郎等人对笔记,修改错处。
  黄员外郎等人现在虽然也累着了,但颇有收获,好似拨云见日,对于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起先说顾筠特别厉害,确有一些水分,但现在再说这话就没有一点水分了,干得能够当做死面馒头砸人。
  他们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闻听成安的诉求,立刻应了,一番对照修改,好歹凑出一字不错的完美课堂笔记。
  成安将其誊写到另外一个本子上,感叹一句真是太难了,众人附和。成安又说自己蠢笨,完全听不懂这些东西,这话没人附和了,对视了一眼,黄员外郎说:“公公记下这些是给陛下的吧?且快送于陛下,陛下指不定在等。”
  成安道:“极是,极是!”道了一声多谢,捧着课堂笔记,去找赵禾。
  赵禾拿到笔记,翻了翻,字迹工整,内容通顺,不错,他点了点头。
  成安见状,露出笑容。
  赵禾将本子收起,看他两眼。他是听说了成安那句蠢笨的话的。这人其他地方精明,到了读书上面……这怎么做得好差事?真是白瞎自己对他的期望,还得浪费时间,另外找人。
  赵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快去吃午饭,歇一歇。”
  赵禾心里打定主意要换了成安,朝恹听了却否认了他这个决定。
  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的好处,例如不会胡乱添加自己的想法,再例如不确定对错,会仔细对内容。这样就很好了,他要看得本来就是原版。
  成安的算盘就这样成空了。他是故意说那话的,为的就是不再做这差事了,做不做得好另说,这对于他实在太难了。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他鞠了一把泪,更加不行的是,他还不知道,赵禾经此想要压着他多看些书。
  赵禾心想:书本知识向来是由浅到深,等到后头,利民司那些大人小吏都不一定弄得明白,哪还有心思给他对课堂笔记,好歹叫他肚子里面有些墨水,以免旁人不愿帮助之时,陷入困境。这也就罢了,耽误了陛下的事情那才是罪该万死。
  朝恹阅读课堂笔记。
  今日早朝之前,食用点心垫垫肚子之时,他趁机阅览《格物新书》。
  序章看罢,他便笑了。
  这一套接一套,先说尊重传统,但其有着局限,而后提出能够打破局限的新方法论,使得大家接受新方法论,即这本书,而后又搁这里画饼,说什么懂了它,就能参悟天地至理、为天地立心,引起大家踊跃学习的心。
  他接着往下看,不出意外看不懂。
  他也不急,转头就让赵禾安排人去利民司旁听,记好课堂所讲,转达自己。
  请顾筠教自己,他是没有想过,在他看来,这样顾筠太累了,毕竟对方白日要教利民司官吏。
  现下,他很快就看完了课堂笔记。
  顾筠讲得并不深奥,三法观微、度势、验效,仅仅看一遍笔记,便能理解。这些内容对于他来说特别稀奇,意犹未尽地放下本子,他吩咐赵禾,让他嘱咐成安,明天也要好好干活。
  赵禾应下,正在此刻,燕召来了。
  他来得悄无声息。
  赵禾注意到他,奉上一杯清茶,便退了下去,同时带上了门。
  朝恹问他:“知道该选什么人了?”
  燕召行礼,他笑眯眯道:“知道了。”朝恹看向他,他却并不说话,不仅不说话,甚至连笑容也收敛去了。
  朝恹:“恕你无罪。”
  燕召这才低低说了自己的答案。大殿之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响起数道奏本砸落在地的声音。
  朝恹道:“原因。”
  ……
  “怎么不高兴?”
  顾筠早上上课晚,没有上多久,下午因为中午要午休一段朝恹定好的时间,亦没有上多久,所以晚上他又讲了一个时辰,如此,今日教学目标才算完成。
  顾筠起身。
  讲了一天课,不仅嗓子发干,腰也有些不适。但他的心情不错,大抵是因为学生都非常认真,让他很有成就感。
  喝了温水,又吃了润喉之物,他绕着利民司活动一周,顺带观察各人桌面,才回坤宁宫。
  正要踏进殿中,抬头一看,却见朝恹默不作声地盘坐在地面。
  第157章
  四下烛火皆点燃了,光线充足,沉静光亮的青灰色金砖,清晰映出他的身影,雾蒙蒙一片,仿佛山间雾霾。
  顾筠愣了一会,几步走去,肚子不方便弯腰,他干脆学着朝恹的模样,盘坐在地。
  有些凉。
  朝恹命人拿了一个软垫,塞到他的屁股底下,道:“今天累不累?”
  顾筠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歪头靠去,枕至对方肩膀,慢吞吞地回答:“不累。”垂眼看见对方撑在地面,青筋微凸,骨肉均称的手,心念一动,拽了起来,用指尖一点点去描摹,个把细节也不放过。
  朝恹默了片刻,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抵着他的掌心,按了几下。
  这样温暖的举动,顾筠偏偏笑了出来,实在是痒,他忍不住。
  朝恹见他笑了,也笑了起来,神情舒展,抬起另外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
  顾筠顺势把脸埋入朝恹的手掌。
  潮湿的呼吸打湿皮肤,叫人仿佛按进柔软面团之间。朝恹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扯入怀里,命其坐在腿上,环住那截这段日子略微胖了起来的腰。
  “我今日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你说。”顾筠不假思索道。此话出口,见朝恹的嘴角轻微拉直,他心底忽而有了不好的预感,起身想走。
  对方手上用力,将他禁锢在原地,一双漆黑丹凤眼直直看着他,因为离得太近,他甚至从对方瞳孔里面看到了自己模糊不清的脸庞。
  朝恹问道:“我也没问什么,你跑什么?做了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顾筠心道:你这是倒打一耙了,分明是你看起来图谋不轨。顾筠这样想着,却也这样说了,还举出他没有回答自己怎么不高兴的问题用以佐证自己现在的话。
  朝恹便道:“巧舌如簧。谁教你的?许大人?”
  顾筠:“天生聪慧,无需他人来教。”见殿内四下无人,他凑上前去,亲了亲朝恹嘴角,小声说道:“你今天真的很怪。”
  “所以……”朝恹话没出口,顾筠又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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