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过新年,余见山似乎更严格,拍了五条,没一条让他满意。
冯映雪是病人,她的单独戏份,单词鲜少,难的是肢体跟表情。
他把闻葭叫到一边,指着监视器:“你看,你刚才的表情太演了,表情一出来,观众就知道你要发病。不对。”他放下剧本,比划着:“冯映雪现在是手指先不听使唤,她想拿画笔,拿不住。不是‘啊,我病了’那种痛苦,是懵,是不信邪,是跟自己较劲,想再来一次,结果手抖得更厉害。”
“这时候她才有点慌,但以她的倔脾气,不会认输。所以脸上不能只有痛苦,更多的是急促恼火,甚至有点恨自己这双手。懂我意思吗?别直接演生病,演一个要强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时,那种又懵又不服气的劲儿。”
最后一条,监视器荧幕正锁定在闻葭的右手特写。
“开机。轨道车慢推,跟紧她手就行。”
余见山的声音透过导筒传来。场记板落下。
“开始!”
镜头里,冯映雪的食指与中指开始出现细微痉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显得痛苦不堪,恰恰是余见山想要的感觉。
“摇臂准备…现在上摇,给脸部。”
镜头缓缓上移,捕捉到她额角的薄汗和眼中转瞬即逝的挣扎、不甘。
“好——再坚持一会儿,松!”
随着他一锤定音,画笔应声坠落,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咔,保!再补一个笔触的特写。”
拍完,晚上六点,何令仪刚好风尘仆仆地抵达片场。
往年如果在剧组过年,何令仪会在房车内做上数道菜,请剧组的工作人员进来吃。
但今年,情况有些不一样,余见山也并非一点仪式感人情味也没有,他在荣膳楼包了个场,请整个剧组吃年夜饭。
“干杯!”
门外灯笼高悬,门内大堂里,二十桌座无虚席,上百人的热闹把年夜饭的氛围烘得炽烈,窗外偶尔炸开一朵烟花,把玻璃映得忽明忽暗。
生活制片策划的环节一个不落,抽奖、游戏、敬酒,热闹非凡。
闻葭跟余见山一众高层坐在最中间的主桌,活动近尾声,她带着主配角,给工作人员们派发红包。
等她再回到位置,老方跟林仲远已经对着吹了数杯,后者微微有点醉意,嘴巴开始贫。
“要我说,老余还是太不人性,大年三十也不给假。”
老方用牙签剔着齿缝,哼笑,“知足吧!往年没假就算了,聚餐更是想也不用想,大年三十都得熬大夜,熬到五六点才收工,这你受得了?人家是过年过节,我们他妈是过年过劫!”
桌边一阵阵摇头叹气的附和。
但抱怨归抱怨,谁也没真撂挑子的打算。
人人心里都清楚,剧组上下百号员工,停工一天,浪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谁都弥补不起。
影视人的宿命大抵如此。
“可不是么,也有好几年没好好回家过年了。”
“嗨哟,林总想老婆了。”
“你不想?”林仲远瞥他一眼。
“想啊,想又能怎么着?余导不还坚守在这?我们想也没有用,像咱们结了婚老夫老妻的不能团圆也就算了,剧组这么多年轻人,热恋期的,刚结婚的,不能跟另一半一起过,倒还真的可惜,”老方扫一圈周围的年轻人,扬扬下巴,“喏,闻老师不就是?过年都没办法跟男朋友卿卿我我,被薅来拍戏。”
见这群人提得毫不避讳,何令仪的筷子一顿。
这个话题,让她憋了整个晚宴,等回到了车上才继续:
“你那个男朋友,他来过剧组?”
闻葭把脸转向车窗外,不知道在心虚什么,“…没有。”
“阿姨,他来过了,待了一个礼拜呢。”于凯晴煽风点火。
“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闻葭:“就…正常恋爱阶段。”
何令仪点点头,说不清是满意还是失望,“你求他来的?还是他主动来的?”
“许董自己来的阿姨!她感冒硬扛着不说,许董特意飞来看她。”
“有没有在骗我?”
“千真万确。”
何令仪酝酿片刻,放缓口吻,“也还算有心。”
说完又一脸担忧:“你跟他在一起,委不委屈的?”
“为什么这么问?”
“有钱男人嘛,多少有点毛病,不是心理上的,就是生理上的。”
于凯晴咳了两声,“阿姨,你说话也太直白啦。”
“那你觉得,我说错了没?”
“不会,阿姨,许董人很好的,比周总好,也比宋彦霖好。”
心理是肯定没问题,生理上嘛…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敢去想。只是耐人寻味地看了闻葭一眼。
“他们两个在一起才多久?你就感觉到好啦?”何令仪点点她额头,“他待人接物怎么样?”
“很有礼貌,教养。”
“有没有冲她发过脾气?”
“就我看到的,绝对没有!应该是…”于凯晴不知怎的,羞了脸,“应该是疼她也来不及…”
何令仪似乎不太相信,“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高人一等?”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许董跟我们相处起来都没有架子。”
闻葭在旁边听着,根本插不上一句话,仿佛她们俩才是母女。
“表面功夫谁不会做?有钱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关键要看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是怎么待你的。”
何令仪若有所思了会儿,转向一直沉默的闻葭,“他私下里,有没有不尊重你?或者说,让你觉得…需要仰视他?”
“…没有,我们俩很平等的。”
我把他当金主爸爸,他还不肯呢。闻葭心里这么想着。
“你最好没有在骗我。”何令仪怕她有所隐瞒,还是没放心,“其实说到底我还是担心他品行不端,”她顿一顿,“你觉得他会不会背地里玩很花?左拥右抱,招蜂引蝶,见一个爱一个这样?我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于凯晴:“……”
闻葭:“……”
何令仪见两个人都没话讲,开始抓住把柄说教,“花心男人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是有钱男人多半都花心,你跟他在一起,要长心眼,有这种苗头,绝对不能忍,懂吗?”
闻葭点头。
“我的话听进去,嫁进那种家庭,是要吃苦头的…”
闻葭一个利落的打断。
“停!”
“扯太远了老妈,什么嫁不嫁的?”
何令仪‘啧’了声,“我说错了?你难道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考虑了也没用,”闻葭把脸转向窗外,“人家家里接不接受我还要另说。”
“什么意思?”何令仪扯住她手臂,“你见过他父母了?不可能吧?”
“…没有,老妈,现在谈论这个还太早。”
何令仪觉得倒也是,最后劝了她一句,“你谈恋爱,我不支持,但既然在一起了,也不好说什么,谈得了,好好谈,但我说句难听的,他们那种家庭,要看背景也很正常,对你满意,是你本来就优秀,不满意,我们也不要上赶着,谈不了,别委屈自己,晓得吗?”
闻葭听话地点头。
末了,她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注意安全,做好措施。不要给我昏头昏脑闹出人命来,我可不想现在当外婆。”
车窗倒映着闻葭的脸,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点。
回到酒店,她给许邵廷打了个电话,彼时他正在许宅吃年夜饭。
他用湿巾细致地擦净手,拿起手机,走到外面。
云玺湾的新年,一向克制但奢华,没什么大张旗鼓的红红紫紫。蜿蜒车道旁,树木在冬日也不凋零,枝干被缠绕上暖金色的灯带,光晕在寒冷稀薄的空气里浮动。
许邵廷在路灯下,臂弯间搭着大衣,腾出一只手接通。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电话两端异口同声。
他垂眼,微微提起唇,“吃过年夜饭了么?”
“刚吃完,余见山请全剧组人吃。”
闻葭在套房的阳台上,裹紧身上的衣服,往摇椅中坐下,身影轻薄纤细。
“你呢?”
“我也是。”
她定了定神,听见那边传来打火机砂轮的声音,“你在抽烟么?”
“嗯。”许邵廷嗓音低缓,吐出一缕烟雾。
“心烦?”
“很烦。”
“大过年,不好心烦的。跟我说,为什么心烦,我能让你不烦。”
她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男人沉默着深深吸了数口,烟雾缭绕他面庞,衬得愈发深沉,隔了好久,他才开口,
“你以前拍吻戏,到底是真的吻,还是借位?”
闻葭:“……”
似乎有点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