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哥哥没说过他是怎么变成鬼的,是苍崎先生告诉我,人接收了鬼的血就会变成鬼。
  初听时我只觉得荒谬。
  新物种形成不用经过三个基本环节?单个个体就能改造自然规律?
  哥哥总说我过于执着,比如在所有人都说他天生是白橡发色时,一般人就不会质疑你是不是背着所有人偷偷染了头发,而我却独有一套逻辑链。
  即便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也要排除合理怀疑才会相信。
  我也承认。
  如果我没那么执着,轻易接受了这些设定,大概会转而投身科研领域,试着研发能产生大规模核聚变反应的人造太阳,用科技对抗魔法。
  当然,等这个实验成功,鬼早被人灭完了。
  但仔细一想,如果我没那么执着,其实一开始就不会离开极乐教外出游历。
  哥哥说我和其他人比起来味道淡到让鬼都没有食欲,苍崎先生也说他从没见过像我这般存在感稀薄的人类……
  那留在教内的我会怎么样?
  是作为人类被鬼杀死?还是改变物种变成鬼?
  前者的概率要大不少吧。
  毕竟,本就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又怎么会受到世界设定的影响变成鬼呢?
  第6章
  冬至那日,我向苍崎先生请辞。
  为感谢他这段时期的教导,我送了他一副能在风雪中滑行的冬季限定轮椅。
  经历过战斗轮椅冲击的苍崎先生淡然地收下,没有说什么。
  我在他眼里,大概是——
  虽然体质构造奇怪,但积极创新又行动力强,光靠给人安假肢都能养活自己的中二病。
  所以他并不担心我会因找不到工作而饿死街头。
  相反,他更欣慰我能过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经常说出让他眼前一黑的提议。
  苍崎先生会这么想,是因为他所见到的,是我夙兴夜寐、勤奋修行的十四岁,而不是那个每日观察人类、思考哲学问题的沉默儿童。
  他以为我下山是要找个村庄慢生活种田,但其实,我是要去无人之地,将扭曲的人生拨回正轨。
  哥哥常说我虽然看起来懵懵懂懂,但却格外敏锐,总能见微知著地理清局势。
  既如此,对自身不存于世的这一事实,我怎么可能直到如今才突然知晓?
  幼年时,哥哥接见信众,我在一旁听人生百态,看喜怒哀乐,品悲欢离合,阅生老病死。
  有些事,听多了,见多了,自然懂得多了。
  早在我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远不同于世人时,早在我必须提高音量说话才会被注意到时,早在我因为气味不同被变成鬼的哥哥嫌弃时……甚至,能追溯到我大脑里第一次浮现出那个相同发色身影时,我就有所察觉。
  若非如此,我怎会几次三番下山游历?又怎会产生父母是如何违背基因遗传学生出我的疑惑?
  我怎么可能直到如今才突然知晓?
  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在哥哥说“我们是兄妹,在这种地方相似很正常”的时候,我才会转过身说——
  【不是】
  不过是,变故发生前,我能抱着疑虑,将异常当作寻常;能在每次游历后,装作什么都不懂似的回到极乐教,无所谓地看着哥哥表演。
  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谁能确定死后一定会步入正轨?
  哥哥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他会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他此前从不管我下山游历,无非是认为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放弃。
  而就在我准备放弃,甚至产生了这么凑合过也不错的念头时,变故却骤然出现。
  说来可笑——
  哥哥认为神明和佛祖都是人类幻想,可他却变成同样应为人类幻想的鬼。
  哥哥认为人类死去后会归于虚无,可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处于虚无之中。
  对人类而言,我不出声他们便找不到我的位置;对鬼而言,我不离群他们便分不出我的气息。
  我始终被世界排斥在外。
  *
  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日,放在这个世界,也就是人类受难日,鬼的狂欢日。
  但此时的我全然不在意地数了下钱,发现还有剩余,便决定在死前花光它们,以免死后被人捡漏。
  到镇上时,太阳尚未落山,店铺大多营业。
  走在路上,连擦肩而过的行人也没注意到我。
  我百无聊赖地想着,既然死后没人帮忙换死装束,那更应该在生前买身新和服。
  白色代表着死亡与离别,所以,我应该选白色的和服才对。
  但真到成衣店,我的视线却定在另一件蓝菖蒲纹样和服上。
  一眼望去,像极了我眼睛的颜色,还有辟邪的寓意。
  我很喜欢,便用剩余的钱买下了它。
  *
  我不打算在镇上自杀,于是找了个没人会来的地方,稍微收拾完,便拿着小刀思考该从哪刺下去。
  首先,不能刺穿新买的衣服。
  其次,还要拿捏力道,最好一击毙命。
  我纠结了一下,决定躺在地上,从太阳穴那刺进去,保证死得很透,就是视觉上有亿点惊悚。
  刺进去那瞬间,我有些后悔,用毒药效果更好,还不会弄脏衣服。
  不过,我一没有购买违禁药的渠道,二也没有额外的钱。
  这样想着,又释然了。
  意识朦胧之际,一个畸形的黑影在朝我爬过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鬼长得真磕碜,我哥至少是直立行走且没有毁容。
  第二反应是,虽然没指望和服能驱鬼,但还真是一点辟邪作用都没有。
  第三反应是,我哥居然是预言家,下山前就预见我会被外面的鬼吃掉。
  虽说他总挑剔我味道寡淡,但正如人一样,也有挣扎在温饱线边缘的鬼,他们没那么讲究,有口吃的就行。
  我庆幸刚才刺得比较深,这会儿睁不开眼,既不用看着自己被吃掉,也不用让我的眼睛遭到二次伤害。
  从呼吸微弱到停止呼吸这期间,人的大脑仍有意识。
  因为我喜欢温柔的人,所以我一直以为意识彻底消散前,我想起的应是她来找我时,眼角眉梢都盛满温柔笑意的那个晚上;或是跟随苍崎先生修行的这大半年时光。
  然而,此时,我忆起的全是——
  “被拔头发的是我,你难过什么?”
  “因为我们是兄妹啦,在这种地方相似也很正常吧。”
  “是没长大的原因吗?闻起来不够可口呢。”
  ……
  我想,时间真是不讲道理的东西。
  哪怕我从未在他那感受到亲情和温柔,但他与我认识最久、相处最长。
  我今年十四岁,我们便相处了十四年。
  我没有刻意回想他,而是这十四年的经历——
  大多与他有关。
  哪怕是此刻,意识消散的最后,我仿佛还能听到他轻笑一声,拖着点漫不经心的语调: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
  第7章
  被那位大人给予的血越多,实力就会越强。
  影鬼分到的血很少,不足以让他获得强大的血鬼术。
  因此,即便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但只要想到会碰上鬼杀队员,影鬼就不敢冒险进入城镇,只能小心地隐藏在附近,等待着落单的行人。
  没想到的是,外卖来得这样迅速,他什么都没做,对方就自己将自己打包好了。
  影鬼一时有些兴奋,立刻飞奔过去。
  然而,真正靠近后,他反而不太敢下口。
  实在太奇怪了。
  人类的血肉对鬼来说,有天然的吸引力。
  对方无论外表还是气息,都无疑是人类,但哪怕出血量已达到致死的程度,气味却依然淡得平平无奇。
  影鬼试探性地用食指沾了点血含住。
  和普通人类相比,二者间大概隔了几百个稀血。
  味如鸡肋,绝对称不上不好吃。
  影鬼有些惆怅,毕竟没有可挑食的条件。
  何况对方还一副半死不活,随时会死掉的样子……
  活着的时候味道都只这样,死后想必只会更难吃。
  他便不再犹豫,正要低头吞食血肉,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其鲜甜的气息。
  是血腥味,不是面前这个变质人类的,而是身后。
  影鬼忍不住望过去,结果看到让他瞳孔一缩的同类。
  月色下,对方手里拎着一个女人的小腿,闲庭散步般的走近,唇角微扬,语气亲昵又熟稔: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
  影鬼立即僵硬了起来。
  他不认识这位,那这句话只能是对……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影鬼抖了两下。
  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对方甚至有——
  成为十二鬼月中【上弦】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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