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抽出手,淡淡道:“我要睡觉了。”
  关上门后还能听到她略带苦恼的声音:“是不喜欢桃子吗?”
  *
  哥哥专门有间房间是用来收藏头颅,我想,比起跟那些骷髅做邻居,她一定更愿意待在莲花池里或者她出生的地方。
  我抱着她转身离开,刚踏出一步。
  哥哥漫不经心地叫住我,轻描淡写道:
  “眼睛取出来后,要把头还给我哦。”
  第4章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讨厌笨蛋,实则不然。
  我讨厌的是那些对着小孩子诉苦的大人,年幼时听哥哥将他们统称为笨蛋,我就以为全世界的笨蛋大抵都是这样,便觉得自己是讨厌笨蛋的。
  理所当然,在他们的衬托下,哥哥这样的聪明人就显得顺眼了起来。
  但我知道,他虽然表现得很温柔,可却与[温柔]完全不沾边,不过是语调放慢一点,看人的眼神专注一点,就会给人一种被哄着、被安抚的错觉。
  信徒们沉浸其中,跟被洗脑了一样认为“教主大人真温柔,不愧是神之子”。
  这刷新了我对笨蛋的认知,让我更加不想说话。
  现在想来,其实那时的我也没见过真正温柔的人,只是本能地认为不对,却无法举出实例反驳,所以只能闭嘴。
  而与那样的人相遇得太晚,晚到我已经十四岁,如今才发觉:原来笨蛋也分种类,原来我不讨厌笨蛋。
  原来,我喜欢温柔的人,哪怕对方是笨蛋。
  我没有说话,哥哥见此弯下腰,面露惊讶:“你在生气吗?”
  盯着我看了半晌后,他合上扇子抵着下颌回忆:“你从小就这样,生气的时候虽然面上没有表情,但情绪会从眼睛里透出来。”
  没等我开口,他轻轻地笑了声:“其实我没想这么早吃她,是她自己要求的,可能以为我吃掉她之后,就不会再去吃其他人,真是善良又天真。”
  “我不太能拒绝别人,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说起来,她今年才十五岁吧,不仅亲人全被强盗杀害,自己也是空有美貌没有头脑,否则稍微想想都知道,即便被我吃掉,也改变不了什么,死也死得毫无意义,实在太可怜了——”
  说到一半,扇子轻轻一转,将我抱着的头颅拍落,他拉过我的手提醒道:“这里沾到血了哦。”
  我不喜欢血的味道,每次哥哥把别人的血擦在我脸上时,我都很抗拒。
  这次我却毫无感觉,直到低头才发现,原来我的手上全是她的血。
  哥哥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哪怕我切得再小心也会有未凝固的血滴落,所以不能直接用手去拿,要拿布包起来才对。”
  他凑近闻了闻,点评:“即便有了调味,纱代依然没有变得美味,倒像是掺了几滴酒的水一样。”
  我问:“你是还没吃饱吗?”
  “也不是。”
  我哦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头:“我不想要眼睛,能把她给我吗?”
  “为什么呢?”
  我回答:“你刚刚说你不太能拒绝别人。”
  “……”
  大抵是吃饱了后比较好说话的缘故,他没有阻止我。
  *
  我用锦盒将她装进去,看着池水没过盒盖,被莲叶遮挡后再看不见。
  我最初是想带她回家的,可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只知道那里刚被洗劫过,种了很多桃树、桃子很好吃。
  这样的村庄,附近能找出数十个。
  可其实,我是有机会知道具体位置的,却因为担心她说出不该说的话,于是打断了她。
  这仅仅是让她活过了那一晚,没能让她活得更久。
  我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意识到何为世事无常。
  纵使洗净手上的血,黏腻的感觉仍停在掌心。
  通常而言,悲剧发生后,必然引发反省和思考。
  我朴素的辩证观也因此得到了飞跃式的提高和完善,以至于我深刻意识到我和我哥的矛盾早已从人类内部的非对抗性矛盾,演变成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对抗性矛盾。
  而后者,只能依靠激烈的斗争才能解决。
  我等不到夏至了。
  我现在就要下山。
  第5章
  大概逆境过后,总会峰回路转。
  得益于前期充足准备,我不仅在太阳落山前下山,而且没多久就遇到了苍崎先生。
  苍崎先生是鬼杀队的前水柱,因为腿伤无法恢复,于是从一线退出,现在是培育师。
  他教导我,其实是偶然。
  那时的我为逃避追踪只能探索新地图,走到分岔路时正想找人问路,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苍崎先生。
  他的眼神我现在还记得,先是锐利,后是疑惑,以至于让我怀疑我说的话是不是有歧义,否则简单问个路怎么能引发如此多变的情绪。
  等后来了解到柱是鬼杀队最高级别剑士,五感远比常人敏锐时,我才恍然大悟。
  他最开始可能以为我是什么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没想到睁眼后发现我只是存在感稀薄,体格比一般队员还弱,才会感到不解。
  他顿了半晌,道:“天快黑了,先回家,不要乱晃。”
  我说:“我才出来,还不想回去。”
  他沉默片刻,后问:“你要去哪?”
  我说:“我准备去食人鬼最少的地方,发动群众,组织军队,走人类包围恶鬼路线。”
  “……”
  片刻寂静后,他向我解释了鬼杀队的存在和培育师的工作,并说如果想加入鬼杀队,他可以传授我剑士的基本功。
  由此可见,苍崎先生的确是个好人。
  他不是因为我的天赋而收下我,纯粹是不想我晚上乱晃被鬼吃掉。
  跟随苍崎先生修行的日子很辛苦却不难忍受,他虽然严厉且不苟言笑,但属实是个温柔的人,饭也做得很好吃。
  这样想来,我今年十四岁,就已经见过外表温柔实则冷漠、外表和内心同样温柔以及外表冷漠实则温柔的人。
  这份经历也称得上丰富。
  这段时期,我过得无比充实,每日作息极其规律,唯一困扰的是毕业问题。
  听苍崎先生说,我是否有资格参与剑士选拔,由他决定。
  而我和他的差距,简单概括就是他坐轮椅上都能掀翻我的程度。
  这一度让我升起转专业的念头,所以我还问过他鬼杀队里有没有研发岗位和宣传岗位,得到的回答是先提高体能再考虑其他事。
  半年过去了,苍崎先生见我训练得差不多,准备传授我呼吸法。
  说明一下,这里的差不多不是指我的体质在量的积累下最终实现了质的飞跃,可以拿起刀分分钟找我哥对线的差不多,而是差不多达到我的人体极限,再不上专业课就真的要延毕了。
  那天,清晨薄雾萦绕,苍崎先生平淡地开口:“今天,我会演示十种水之呼吸。”
  我最初以为水之呼吸是剑技的一种,直到苍崎先生的刀忽地变了颜色,并随着他挥刀的动作,刀刃边出现了蓝色的波纹。
  我:???
  这明明是特效,根本不是剑技!
  我上次世界观受到冲击,还是回家后发现我哥的食谱上多了人类。
  因为一时有些发懵,我愣在原地没动。
  苍崎先生见此皱眉:“怎么了?”
  我说:“人类都进化到这种程度,鬼为什么还存在?”
  他回答:“鬼也有血鬼术。”
  我:“……”
  我没见哥哥用过血鬼术,所以以为鬼与人的区别仅在体能与恢复力。
  今时今日才被告知,原来在我还只会物理攻击的时候,我哥可能都进化成大魔导师了……
  得知此事的我已经不是大受震撼,而是久违地自闭了。
  然而,更令我难受的是——
  人类偷偷进化就算了,竟然还不带我。
  哪怕在深秋时节被苍崎先生扔到瀑布下接受洗礼,我仍然没能掌握全集中呼吸,反而喜提感冒发烧鼻塞三件套。
  如果仅是如此,还能用理解能力不行,领悟不了如此高深的剑技来解释。
  但偏偏我的理解能力和动手能力都不算差,甚至能归纳到出色的那一档。
  这点从我为苍崎先生量身打造了一副能配套呼吸法使用的战斗轮椅,就能看出我完全清楚水之呼吸各种型的发力点和所用力道。
  因此,轮椅问世的那天,苍崎先生和我一起自闭了。
  一星期后,他结束了自闭,说的第一句话是会帮我打听鬼杀队的研发岗位。
  我:“……”
  或许,苍崎先生以为,我自闭是因为修习不了呼吸法。
  其实并非如此。
  让我自闭的是这个世界。
  在我看来,生物进化必须尊重客观规律,人从猴子进化到如今形态,经历过漫长的时空演变。
  那么,人变成鬼,本不应是一瞬间的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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