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妊婋端着茶盏颔首一笑,只说:“先前听闻隽阁丞已派人往滇南接洽引入那边的孕育法,若得推行至民间,将来也可少些隐忧。”
提到滇南,妊婋想起今年跟千光照一起去的还有肃真部几位萨满神徒,据说她们还跟蒙雌屹邀请到了一位巫医,随她们回北地传法。
作为南北两地风俗迥异的母系部族,肃真部过去是靠类似狩猎的方式消耗多余的分支后代,让那些被驱逐出部落的男人组成小部相互厮杀,但是战火蔓延后,却容易反噬自身。
而古滇大巫部族的方式则更为隐秘平和,她们认为每一次孕育对于自身都是一场极大毁伤,若以毁伤为代价诞下多余的生命,又要费心剔除,实在是多此一举,因此多年来她们只致力于在孕育初时加以筛选,最大程度减少无谓毁伤。
然而滇南的孕育法在宸国似乎推行得并不顺利,妊婋听大使府的人说朝中不少人认为此法背离天然,连九霄阁中也有反对的声音。
如今宸国许多官员还在提倡以男儿联亲,她们担心引入滇南的孕育法后,自家族中男儿没了联亲之用,还有可能会被带走集中管控,因此十分抗拒。
九霄阁右阁令群怀也曾多次给部下和门生安排联亲,在引进滇南孕育法的事上,她认为应当仅给皇室或少数人使用,不可大范围推广。
然而宸国如今的世态,本就难以参照旧朝直接调转,毕竟旧世道以女子联亲可以确认母家血脉,可到了当今宸国以男儿联亲的家族,根本无法确定家主所生的孩子与联亲男有关,总不能为了确保男方血脉让家主身边只留一个人,所以这样的联亲关系较之旧世道脆弱了不止一星半点。
国中许多人也渐渐发现了,世态倒转之后的男人其实根本没有联亲的价值,但因长安还是有不少已经联了亲的重臣显赫之家,仍在为是否要引入滇南孕育法相持不下。
虽然如今还没有正式引入,但这两年其实也有不少人悄悄跑去滇南求子,尤其联亲过后接连生下男孩的,都不愿再冒险生男,朝中舆论也开始有些松动起来。
“引入初期有阻碍也正常,隽羽会持续推动的。”伏兆朝大帐外原野上望了一眼,又转头看向妊婋,“但这些事对现存礼制观念确实冲击甚大,想必燕国内部这些年来也发生过不少抵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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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伏兆:你骑射就这种水平?(指指点点)
妊婋:咱两边猎物重量差不多,我的说不定还更重一点,我也不跟你计较,就算平手好了
伏兆:?把这个耍无赖的叉出去
第198章 露晞向晚
妊婋转头看向伏兆,坦言抵制是一直都有的,过去她们清剿旧朝地盘,在许多州城里都建了“离恨坊”,给那些心怀“国仇家恨”的女人们居住开解,后来各地恢复平靖,大量房屋作坊有待重建,她们也被要求同众人一起参与劳作,再随着这些年几门学说的接连兴起,那些人脑中的旧日糟粕才渐渐被洗去。
“但我们至今没有在自家地盘引入滇南之法,也是顾虑一部分人观念可能存在反复,在彻底稳定下来之前,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妊婋直白说道。
但她也说从目前国中的情况来看,燕国靠着上元府的新制度,初步去除了权贵与平民之分,以群议主张共同繁荣,至少可以避免内部因分配不均发生动荡。
妊婋端着茶盏摇头感慨:“旧世道里那些王朝,到后来总逃不过主暗臣庸,分明是举国最需要才干与智谋的位置,却只能从一小撮人里勉强选一个能用的,几百年下来皇室分支愈发多,然则所谓正统一脉又因过于注重皇室内的亲疏远近,以致可选之人越来越少,这何尝不是血脉传承之大弊。”
伏兆坐在她对面听着,时而赞同点头,时而又微微摇头,或若有所思,或不以为然,或眉头紧锁。
她其实也很清楚旧制度中存在的问题,这一二年也在思量变革,她从来没有像旧世道那些开国男帝一样,天真到近乎愚蠢地期盼着自家后代得以万世承继,但是对于自己想走的新方向,有时也不免感到踟蹰彷徨。
尤其如今宸国大多数人都还是延续着旧日的思想,许多念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要想推动还得要天时地利人和,而眼下右阁令群怀矫诏私传军令一事,恰好是她需要的契机。
对于为了东征铺路而扶植荆楚士族男民造反的计策,伏兆最初听说时就没有同意,她不愿用这样的方式起战,也不屑于与那些人合谋,她不认为他们有资格做自己的垫脚石,但群怀却觉得时机难得,所以才会决定瞒着她私自下令。
而朝中以群怀为首的一众大臣,彼此家族中多有用男儿相互联亲的,正是引进滇南孕育法的主要障碍,对于她日后想要推动的制度变革也将是个极大的阻力,正该借着此事肃清官场。
而她一直谋划的东征也须暂且缓缓,总要先把内政稳住,再把制度革新的细节厘清,才不至于在对外扩张的时候,被内里积弊拖垮局面,葬送了她这些年来的心血。
伏兆紧闭双唇思索着后面的安排,妊婋见她一直没说话,悠悠抿了一口茶,忽然把话头转到了江南:“不独你这里有血脉传承的制度难题,眼下昭国新朝廷不也是一样单薄,虽然听说武王季显容颇有安邦定国之资,但她生母悼宪亲王一生五子,独她这一个女儿,谁知等到她来日传位时又会是什么光景?我们开辟新国自该有我们的新路要走,若一味照搬屪子朝的旧俗陋习,倒容易把自己送到死胡同里去。”妊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当然今日这番冒犯的话,我也就是当着你这位有胸襟的故旧,掏心窝子说上一说,来日若是出使建康,只有默然旁观矣。”
伏兆瞥了她一眼:“这么说来,只你们燕国毫无传承问题了?”
“那自然也是有的。”妊婋毫不避讳,“我们的人比你们两边都少,以眼下千里迢迢往滇南求子的方式,长此以往人口逐年缩减,若不能尽快找到万全之策,再过多些年,亦恐消亡。”
伏兆又不禁冷笑着“哼”一声:“方才那一车难听的话都说完了,末了才想着假惺惺找补一句,可惜你戴错了高帽,我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
妊婋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现在还好端端坐在这里,都没打起来,怎么不算心胸宽广呢?”
伏兆收起冷笑,正色问道:“既然说了掏心窝子的话,那你也再说说你们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出使建康?那边新朝初立,政局未稳,指不定哪天就叫造反势力推翻了,这样急着去做什么?”
妊婋闻言也换上了一脸严肃:“就是怕有这样事,所以才要尽快过去看看,大局能稳则稳,南边毕竟与你我两国不同,她直接从旧朝上移花接木,难保不遭遗孽讨伐,不管这江山来日是分是合,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我料你也只想与你看得上的对手较量一二,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旧世道在南边卷土重来吧?”
这话正碰在伏兆心坎上,当日她不同意扶植荆楚士族男民造反,正因不愿见儒家士族再在中原重起炉灶,哪怕仅仅只是燃起一点苗头,也是她不能接受的,纵然她十分不满季无殃登基后在诏谕中对伏姓皇室出身的贬损,但那是她们之间的事,不论将来如何较量,都不能叫那些旧士族有机会从中偷利苟活。
妊婋见伏兆没有答言,也不催问,只是静静打量她的神情,见她面上看去意有所动,便知自己此行所图已有七分成了。
半晌后,伏兆才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来日会谈上再议吧。”话毕又吩咐外面侍立的宫人去牵马,说要准备回宫。
妊婋含笑起身:“也别来日了,我看不如就明日吧。”
伏兆想了想,明天确实没什么安排,朝会日是在后天,过了朝会日后两天就是竞骁会,众人也得提前放松准备准备,她原本没打算在温泉宫里与燕国会谈,但想到过段时间回銮事情也不少,二次会谈一直拖着也不好,定在明日亦无不可。
可她却没有当场答复妊婋,只说:“日子定了自会有外使司的人给你们下帖子。”
妊婋笑了一下:“没问题。”
这时已有宫人为她们把马牵到了帐外,禀说方才她们得的猎物皆已送至尚膳司。
她二人出了大帐分别上马,走来时原路与那队禁军护卫一同离开上东苑猎场,于午初时分回到了温泉宫。
妊婋推开别院的大门时,听到院内敞厅里传来一片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这边的宫人见她回来,走上前说大使们都在屋里玩樗蒲,她听了点点头,想着自己从猎场回来一身风尘,于是先回屋里脱去外衣,净手净面,换了身洁净常服,才往敞厅悠然行来。
因大使府内众人有吩咐,叫别院的宫人们都不必在门外侍立,只在院内值房里听着大门动静即可,因此敞厅门外也没有打帘的宫人,妊婋伸手掀开厚帘,一只脚才踏进屋中,暖香即刻扑面而来,是烤栗子混杂着热茶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