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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你给我的钱,我全在我们娘俩身上了?难道你每天下学回来吃的热乎饭菜是不用花银子买的?难道你衣裳破了不用针线缝补的?难道家里的柴火是凭空出现的?”
  崔询似乎气极:“阿娘有种菜,一日下来的饭菜钱能花得了几个银子?柴火山上多得是,为何又偏要买?”
  “你阿娘种菜?”云安的声音似有崩溃,隐隐带着哭腔,“她是每天扛着锄头出去了,但她是去种菜么?她是到镇上闲聊去了,她哪天把菜带回来过?山上确实很多柴火,可我上山了,谁替我看着昭愿?昭愿出生后,你阿娘可看过她一眼?可抱过她一回?”
  此话一出,崔询仿佛陷入了沉默,又过了半晌,推门声响起,孟榆抬头望去,两人脸上皆漾着笑意,好似方才的争吵是她幻听一般。
  孟榆没戳破他们,只莞尔朝云安抬了抬手:“你既回来,那我就先走了,天要黑了,家里的鸡还没喂呢。”
  云安忙点头,向她道了谢,又问了两句昭愿有没有哭闹,孟榆忙抬手:“你放心,她很乖。”
  即便笑意遮掩,可她眸底的苦涩仍清晰可见。
  孟榆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家。
  世间最难解的莫过于家务事,云安的情况她根本束手无策,挡在她和崔询中间的,不仅仅是崔母,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许崔询于云安而言就像一块鸡肋,丢掉不舍得,塞进嘴里又食之无味。
  喂完鸡,见厨房里还剩一块五花肉,孟榆便拿来剁成馅儿,拌上葱花,翻炒后包成馄饨,又到菜地里摘了两把青菜放到馄饨里一块煮。
  她手脚慢,又是剁馅,又是揉面,又是擀馄饨皮,一套操作下来,再到吃完,已近亥时。
  孟榆干脆烧水洗完漱,回房又点两盏灯,躺回榻上,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
  蜡油滴滴答答,窗台老旧,孟榆一直没来得及换,关上后仍有风漏进,吹得燃了一半的火苗七倒八歪。
  “吱呀!”
  突然间,房门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正凝神看书的孟榆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打开门,只见乌云罩顶,月色早已躲进云层,不见影踪。
  院里一切如常,并不见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孟榆蹙了蹙眉,正要关上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从黑暗中忽然伸手,扒在门拦住了她的动作,幽幽的嗓音渗进耳朵:“榆儿,好久不见。”
  这声音太过熟悉,孟榆唬得面色煞白,一袭黑衣旋即映入眼帘,视线再稍稍往上,熟悉的下颌线猝不及防地闯进眸中。
  黑幕下,陆修沂白着脸,扬着笑,幽幽地看着她,散着阴戾的目光里无一丝笑意,仿佛一条冰冷的蛇,要将她圈紧、痴缠,继而连皮带骨把她吞吃入腹。
  他抬起脚,一步步紧逼而来,她吓得连连后退,却被他逼到蜷缩在角落。
  “榆儿,我对你那么好,你逃什么?跟我回去。”
  正说着,那只粗糙的大手不容抗拒地伸过来,她下意识抬起手,企图阻拦他。
  “不要。”
  一道轻微粗哑的嗓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响起,昏暗的灯火映出发白的帐幔,孟榆惊坐而起,额上泛起层层冷汗,她浑身僵硬地望向门口。
  房门紧闭,雨声淅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散射的瞳孔才渐渐聚焦。
  倏然间,她又似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试探性地张了张嘴:“不……要……”
  声音极轻,还带了点沙哑。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在这一刹间猛地涌上心头,将刚刚的恐惧一冲而散。
  她,她能说话了!!!
  她的嗓子恢复了!!!
  孟榆迅速掀开衾褥,几乎来不及穿鞋便下了榻,将房中的灯全部点燃,又坐到镜子前,轻轻地摸着喉咙,忐忑地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啊……”
  声音渗进耳朵的同时,喉咙的震动也透过指腹传到四肢百骸,她怔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激动得连四肢都在颤抖。
  她还能开口说话,她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那药吃了这般久,她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孟榆也再没了睡意,到廊檐下点起灯,只见朦胧雨丝从灰暗的天幕中飘下,院里的灯火勾起一抹亮色。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一月底,轻风拂面,纵是在南方也感觉到些许寒意了。
  身上忽觉凉浸浸的,孟榆回房支起和合窗,披了件薄薄的外衫倚在软榻上,看窗外的雨意渐浓,观潮意渐起。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喜悦逐渐消散,心情复归平静,谁知方才的梦复又涌上心头,褪去的惧意亦再次席卷而来,右眼皮控制不住般跳得极快,极重。
  直觉告诉她,这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
  ***
  没再多想,孟榆再也坐不住,当即起身,将房契、钥匙以及和葛伯签的各种契约都拿了出来,放到一个盒子里。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等到了辰时后,才抱起盒子,撑着伞到崔家找云安。
  可一开门,却见云安眼睛红通通的,左脸也微微肿起。
  屋里不见别人,孟榆特意挑了崔询去私塾的时间过来的,崔询前脚去私塾,崔母后脚也出门了。
  孟榆刚想抬手问她,云安却揉了揉眼睛,率先笑道:“我没事,就是沙子进了眼睛。”
  借口如此拙劣,纵是再愚钝的人也能看出端倪了,孟榆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盒子塞进她手里,抬手直言:“我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若不想和崔询过了,只管和昭愿搬到我那儿,银子也无须担心,葛伯会给你送来。”
  她后半段话云安没能听进去,只听到她说屋子空着,便不由惊了下,忙道:“什么空着也是空着,发生什么事了么?你要去哪儿?”
  孟榆摇摇头,佯作淡笑:“我没事,就是在这儿待久了,想到处走走,我自小便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周游天下,如今涿山有任铃帮忙打理,我也很安心,只这房子,空久了会发霉,你若想和崔询一块过,便偶尔过去替我打扫下屋子,若不想同他一起了,直接搬过去住也是可以的。”
  她道得一脸真诚,没有半分假意,云安半信半疑:“你几时走?”
  “就今儿午后。”
  云安惊得张圆了嘴巴:“怎么这么急?”
  孟榆笑了笑:“不算急了,我前两月原就有这个意思,偏那时椿食馆又忙得紧,一时走不开,这才忘了同你说。”
  “要走多久?”
  “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这个还说不定。”
  见她去意已决,云安叹了声,也不好再劝些什么,唯有抱紧盒子点点头:“我等你回来。”
  孟榆最终也将实情没如实相告,有关她从前的所有事,云安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虽说她不知道陆修沂是不是真的发现她假死了,但这种心慌的感觉太奇怪,太难受,直觉告诉她,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份难得的自由是沈姨娘拼了命为她争取来的,她不敢,更不愿冒一丝丝的风险。
  送完盒子,她去了趟任铃家,交待她好好打理涿山的事儿后,又赶去椿食馆,让葛伯将每月的利润分红给云安,以作她和昭愿的日常花费。
  对于她突然要周游天下,众人皆觉怪异,但好在也没追问下去。
  孟榆便匆匆回了花铃巷,收拾几件常穿的衣裳、一些口粮以及上千两银票后,正准备离开。
  “韫禾,我做了些桂花糕,你拿着路上吃。”云安拎着两个油纸包成着小盒出现在门口,她微肿的脸已经褪去了颜色。
  孟榆叹了口气,恰在此时,她雇的马车也已经来到了,她唯有接过云安手里的东西,依依不舍地朝她抬手:“云安,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叫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你做每一个重大决定前,不要把从前的付出算在里头,只有你一路向前,才能把昭愿也带出泥潭,未来永远比现在和过去更值得你奔赴。”
  说完,她也没等云安回话,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便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离开了,只徒留云安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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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引用于约瑟夫斯蒂格利茨《经济学》
  第68章 行踪露
  在路上走走停停,行了近一个月,陆修沂和楮泽才慢悠悠地到了鹤九云乡。
  一进城,两人先是找了个客栈住下,歇到午后,便准备点些东西吃,楮泽随口问了句:“不知这儿的茶馆酒肆,哪家的最好吃?”
  一路上,他和陆修沂经过许多地方,从宜川到陇唐,从陇唐到桐州,从桐州到新乡,看遍了各地的山水,尝遍了各地的美食,陆修沂的心情好了些,头疾发作的次数也少了,日子仿佛回到了当年。
  当年的他们正值年少,他家公子还未尝过“情”之一字的苦楚,满心都只有对未来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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