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聂州总督统管聂州一省之军务,乃是封疆大吏。陆烬轩表面上领聂州巡抚职,理论上将主管聂州军务以外的事务,同样是封疆大吏。二人应该是平起平坐。不过陆烬轩这个巡抚只是官职名,他在聂州的实际身份是赈灾钦差,干完这活就得卸职回京。而非常驻地方的那种名为巡抚,实为地方一把手。
  李征西给聂州巡抚面子,不意味着任陆烬轩拿捏。他笑着道:巡抚大人说得在理,这都是聂州百姓的救命粮、救命钱,我聂州守军不能伸这个手。
  在政治的牌桌上,拒绝收好处约等于拒绝合作。陆烬轩以一成的救灾钱粮为利换聂州军配合工作的意图告吹。
  李总督才是聂州军的一把手,陆烬轩提出的均分黑金本就不可能收买到他们这些高级军官的心。
  然而李总督误判了陆烬轩这个人。
  陆烬轩说:别急着拒绝。我知道这点东西军官看不上,那你们手下的士兵呢?我再重申一遍,这是给他们的劳务报酬,是在他们战场之外的额外收入。这个权利你确定要代替所有士兵拒绝?
  这一下子就把李总督和其他将领给架住了。
  陆烬轩要收买的从来不是已在军中深耕多年,建立了自己势力的高级军官们。而是那些从来只是一个数字,是背景板的底层士兵、士官。
  事情是由人去做的,任务是由大头兵去执行的。每一个数字在现实中都是具体的人。几千、几万、几十万人的军队,得到这成千上万士兵的拥护的人才是将军、是元帅。
  这就是陆元帅对于权力是自下而上的理解。
  他凭什么以不到三十岁的年龄成为帝国元帅?
  帝国那以百万计的军队,数级庞大的底层士兵、士官如果不支持、拥护他,他星期一上任,星期五就有可能受军队弹劾,因民意而下台。
  李征西一噎,不得不接受这份好处,吃好处跟吃暗亏似的。
  这个征收只收钱粮是怎么定?李征西话锋一转,抓住执行中的关键细节询问,钱是白银和铜钱都收?还是只收白银?那粮食呢,算哪些?
  陆烬轩看眼李总督,心里判断这是个能做实事,有行政经验的人。行政的问题让文官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是叫
  夏仟公公小声提醒:聂州布政使欧阳金。
  对,叫他们来开会,制定一个细则。还有本地有钱人的名单,到时候军队按他们提供的名单征收。
  李征西皱眉,由他们出名单?上差不怕官商勾结,衙门的人包庇瞒报?
  李总督的发言有点奇怪,来前陆烬轩以为他作为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与地方政府关系应该不差。
  夏仟在后边一抹脑门,懊恼事前忘了向皇上说明聂州官员的派系情况。
  李征西是聂州总督,而兵部尚书是罗阁老,看上去李征西应该是罗阁老门生吧?实际上李总督是清流。
  并且他的清有一半是真清廉。
  他治军有方,在他的整治下,聂州军风气较为清正。他刚才拒绝陆烬轩的分钱提议一是抗拒外人对他的军队指手画脚,二也是真心不想收这样的钱。
  同时他又没有清到不近人情,所以在陆烬轩拿士兵架住他之后就没再拒绝。
  这种变通和妥协性是罗党能够容忍他坐稳聂州总督位置的原因之一。
  陆烬轩一撩眼:你部没有收集像锦衣卫那样的吗?
  夏仟小声提示:主子可是说斥候?
  陆烬轩:嗯。
  夏公公没想太多,只以为皇上是不了解军队建制。
  这不胡来嘛,斥候是探军情的,又不是那种探子。参将撇嘴抱怨。
  李征西抬抬手,示意参将闭嘴,不知上差还有什么吩咐?
  语气看似客气,实际用词讽刺。
  李征西讽刺陆烬轩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奉旨钦差之名妄图染指军队。
  朝廷中枢一日无公文,聂州总督便一日拥有聂州军的指挥权。短短一番对话交流,李征西已然怀疑这位钦差大人来聂州的真实目的。
  这人不像是来赈灾的。
  陆烬轩挑眉:我能吩咐?
  陆元帅脸皮不薄,竟然顺杆爬。并且抢在李总督说话前就紧接着做出吩咐。我直说了,这次征调你部是要进行军管。初步征调的五千人不多,只能先管受灾县。根据各地人口规模派军驻扎进县、下乡,军队接管地方政府。当然,政务还是让原来的官员做,军队不许随便干预。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来,行政自然是交给经验丰富的文官来做更易于施行。
  军队的任务是陆烬轩顿了顿,暴力掠夺。
  将领们一时没听懂,纷纷去看他们上峰李总督。
  咋听上去跟悍匪似的?
  这是何意?李征西眉头拧得死紧。
  我是说,准许你部使用暴力,包括抓捕、伤人,必要时可以杀人。只要能将救灾需要的钱和粮食收上来。陆烬轩轻飘飘说出可以杀人几个字,这样的暴力在陆元帅眼里是权力工具,国家是阶级统治的暴力机器,军队就是国家这个机器的组成暴力的零件。
  兵部行文里分明是说征收。李征西隐含怒气道,你这是强抢!乃是土匪行径!我聂州军不能这样做。
  陆烬轩却嗤笑出声:征收就不是抢?什么叫征收?就是从民众手里掠夺资源。征收是对掠夺美化的说辞。
  之前发言过的参将又忍不住说话了,好!说得好!京里的大人说话就是明白。我就说嘛,为什么聂州受灾还要在聂州加征收税,我以前听说哪里出了灾朝廷就要给那地儿免减赋税。我家乡有一年遭了蝗灾,当年就给免税了。
  李征西:闭嘴!
  旁边一将领连忙拐了参将一肘子,低声说:也不看看这什么场合,让你妄议朝政,不想当参将啦!
  加征收税?陆烬轩看着李征西,原来你们是这样理解的。这不是加征收税,就是抢。
  内阁出公文总不能不要脸到明写抢钱呀,当然得巧立名目。
  陆烬轩开始洗脑:聂州上报受灾人数八十万。八十万人等着钱、粮救命,朝廷拿不出来,你们去抢些地主有钱人就能救那些灾民。虽然是抢但为了那八十万人,这不是坏事。
  果然,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好做声了。
  部堂大家齐齐看向李征西,明显是心动了。
  有个暴脾气的当场拍桌:奶奶的,我早看那些老爷不顺眼!抢就抢了!平时他们欺负乡亲时咋没人说他们!
  李征西叹气,他不好说自己手底下的人。聂州军将领中有些是从普通士兵建立军功爬起来的,所以有出身农家的也有军户世袭的。
  启国户籍制度基本处于名存实亡。即是说户籍有分类,如商户、农户、军户等,这是承袭自前朝的户籍制。原本设计它们是方便管理百姓商户的子女只能从商,军户的儿子承袭父亲的军职。这三种户籍里只有农户的儿子可以参加科举。但前朝中后期这套东西就没人管和遵守了。
  比如启国开国皇帝就并非是军户出身,却以一介布衣之身参军,从士卒屡立战功做到一品大将军。启国沿用了前朝对户籍的分类方式,但没有延续那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的苛刻制度。军户依然可以世袭,却也不禁止其他人参军。商籍出身只要本人没有经商,同样可以参与科考。
  这些出身底层的将领乐意支持陆烬轩去掠夺地主老爷们的财富,是人之常情。即使李征西内心如何怀疑陆烬轩的目的,他也不能当着一群下属的面提出反对意见。
  军队中,出身不好,受过地主士绅、商人富户欺负的人岂在少数?更何况抢了他们的还能给自己分到一份好处。陆烬轩一套说辞摆出来,简直是立于道德高地,牢牢把住部分底层人的心。
  说得是。一些贪官富商平日尽搜刮民脂民膏,现不过是让他们还之于民。李征西表达了赞同,甚至感叹道,要是朝廷这回能一道处置些贪官污吏,抄他们的家以赈灾民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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