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祝明悦垂眸思索片刻,决定到了城里先观望观望,最好是能在这边安家。
  众人加快脚程,紧赶慢赶约莫在未时进了康阳郡。
  逃往这边的难民这些日子大大小小来了也不知多少批,守城的见怪不怪,只盘问了几句领队的,挨个搜完身便将人放进去。
  轮到搜祝明悦时,那人用诧异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他,祝明悦朝他笑笑,对方意识到不妥方才收回眼神。
  没办法,他这一路上收到的诸如此类的眼神实在太多,怪只怪自己这头短发和衣服实在过于怪异。
  可他只能受着,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就不奢求改变这一身行头了。
  一阵风吹过,激得祝明悦一哆嗦,“婶子,咱们已经到达康阳郡内,现下是否有个落脚点?”
  这边季节正值严冬,和原先那边的季节恰好相反,他上半身就穿着一件普通的短袖t恤外加一件廉价冲锋衣,根本御不了寒。
  现在日头还在,况且这样冷,到了夜里温度恐怕只会更低。
  他身子骨本就差,冻个一时半会出不了问题,但让他在外面熬上一夜,他肯定受不住。
  “你等着,”那婶子瞧了他一眼,挤着人群往前方寻去,过了一会又匆匆赶回来,手上还攥着一件短褐以及裤子。
  “婶子你,”祝明悦被衣服塞了满怀,一脸不知所措。
  “先穿上,先穿上!”花衣婶子用手指了指她方才去的地方,“我儿子和一群年轻人一路上都在前面领队,我方才便是去找他拿的衣服,你穿得太少,顶不住的,等过段时间记得还就好。”
  祝明悦不好意思收,毕竟人家穿得也不好,但他实在冷得厉害,心里明白现下不是该客气的时候,于是咬着下唇,用力点头,“谢谢婶子,等我弄到衣服,立马还给您。”
  说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却发愁不已,嘴上说的轻巧,可一时半会他又能上哪弄到衣服?
  地方官府只是一味地接纳难民,却没有安置的打算。
  所以进城的难民们都是自行谋生路,其中一部分老弱病残沿街乞讨,年轻力壮的会被挑去做工,虽累但好歹勉强混个温饱,剩下一部分,则是选择自卖为奴。
  祝明悦对自己接下来的路可谓是茫然无措,他既拉不下脸去乞讨,也没有那做苦力的好力气,至于卖身为奴他想也不愿想,他前世所在的国家人人都能当家做主,他但凡有点血性也做不出这种事。
  一阵风吹过,刺骨的寒,像刀子一般割得祝明悦的脸生疼。
  他咬咬唇抱紧衣服转身往偏僻巷子里跑,现在当务之急是将衣服穿上。
  祝明悦当下身上穿的是一件短袖,外面套着件红色冲锋衣,这冲锋衣是当初一百多块钱网购来的,质量很一般,不保暖但防风效果还行,他决定将麻衣套在里面,这样既能保暖又能防风。
  冲锋衣脱掉,祝明悦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颈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他手忙脚乱地系着麻衣带子,便感受到背后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嚯!瞅瞅这皮肤,可比城里娘们还白!”
  “嘿嘿可不是嘛!”
  随后就听到这番话,其中的恶意可以说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祝明悦脸色微沉,他深知这种人你越是搭理他,他就越起劲。
  于是迅速将衣服穿妥当,旋即面无表情地越过这两个言行猥琐的青年男人。
  要说祝明悦不生气吗?当然生气。他天生长得漂亮,是男女通吃的那种,因此从初中懂事起就频繁遭人追求,除了隔三差五收到情书外,还会受到一些品行不端的男人骚扰。没想到如今到了这儿,依然逃不脱这种恶心人的凝视。
  听到方才那种话,他恨不得当下便揍的那两人满地找牙以此泄愤,可现在的处境不允许他这样做。
  对方是原住民,他一个外来者初来乍到根本不知对方底细,万一人家拉帮结派一堆兄弟合起伙来欺负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好在那两人似乎只是去巷子里撒尿,顺势言语调戏他一番,见他走了只是目送着他离开,并没有缠着他的意思。
  这也让祝明悦松了口气。
  花衣婶子见他出来了,随即在人群中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祝明悦凑上去,发现大家都围在一块,面露喜色。
  花衣婶子拉过他的胳膊,将他外套袖子翻开,直到露出里面的麻衣才满意地拍着他的手背道:“今晚过夜的地方有着落了。”
  城西有一座荒废的土地庙,虽然破败不堪,但好歹能遮蔽风雨,咱们好几十人缩在一起,倒也不至于把人冻死。
  祝明悦点头,能住人就行,不管怎么说,总要熬过这一晚,赶明日在城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能做的活计。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土地庙在西边的郊外,一行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
  破庙显然是闲置了许久,推开门里面的灰尘破门而出,祝明悦站在队伍后面也被狠狠呛了几口。
  众人将包裹放置在门口,开始着手清理灰尘和蜘蛛网,祝明悦一把捏住迎面糊了他一脸的蜘蛛网,迈开腿也想进去帮忙,下一刻就被一个年轻男人伸手挡住了去路。
  祝明悦歪头冲他眨眨眼表示疑惑,
  那年轻男子冲他露出友好一笑,随后开口解释,“里面灰尘大,我娘方才说你身体抱恙未愈,还是在外面歇息为好,待庙内收拾妥当再进去。”
  男人虽面上看着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喙,祝明悦想也没想下意识便应下了。
  “敢问令堂是?”祝明悦小心翼翼问道。
  男子看向远处的溪河边,祝明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花衣婶子正蹲在溪边浣洗抹布。
  祝明悦恍然大悟,他还疑惑为何对方好端端会这般照顾他,原来是花衣婶子的儿子,如此就不奇怪了。
  再次看向男子,他的眼神包含感激亲近,还透着一股深深的窘迫感,他身上还穿着对方的衣服呢!
  祝明悦攥着裤腿细声道:“婶子将你的衣服借给了我。”
  “无妨,你穿着便是。”男子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在下崔谏,往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来寻我。”
  崔谏……祝明悦心下反复默念,终于生出一丝异样感。
  虽然对方穿着普通,但比起周围人崔谏无论是相貌还是言行举止皆为不俗,尤其是方才令他下意识服从的语气,普通平民家庭是养不出来的。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花衣婶子,仔细一看,确实和一同逃荒的人比,身材过于富态,完全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更令人感到怪异的是,两人互称母子,容貌竟没有一处相似。
  崔谏眉眼清俊,儒雅中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即使穿着麻衣极力掩饰周身仍难掩贵气。花衣婶子长得则是慈眉善目,圆眼肉鼻亲近和蔼。两人从五官到气质都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两人可能并非真母子。
  祝明悦平日是单纯了些,但并不傻,只几句话的功夫便隐约猜出其中关系。
  但他无心戳破,人家放着富贵日子不过混到难民里,定是有难言之隐,况且对方对他还多有照顾,无论如何他得承下这份情。
  如此想着,他便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结,自我介绍道:“我叫祝明悦,悦是赏心悦目的悦,而非明月的月。”
  崔谏脸上浮起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笑意,确实挺赏心悦目的。
  屋内收拾妥当,那些人俨然是把崔谏当成队伍的主心骨,立即邀他进去查验。
  崔谏朝他微微颔首,便往庙里去了。
  祝明悦坐在树下蜷缩着身体双膝抱怀,看着众人进进出出搬运包裹,待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他起身拍拍屁股赤手走了进去。
  他来的突然,除了身上那层衣服可以说是身无一物,这些难民带的也不多,被子是不够盖的,所以在屋内铺设了厚厚一层干树叶和稻草。
  他决定和这些人一起,将身子埋在稻草里过夜。
  庙不算大,由供台为界,后方是女子的地盘,前方至大门则是男子的地盘。
  外面天色渐暗,众人打着哈欠看准自己心仪的位置准备休息,祝明悦在靠近墙拐处躺下,往身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
  这聊胜于无的东西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祝明悦全身冻得瑟瑟发抖。
  一行清鼻涕顺着脸缓缓流下,祝明悦阻止不及,连擦拭的卫生纸也没有,苦哈哈的用手背将鼻涕抹去,又不敢抹衣服上,于是忍着恶心在墙上蹭了蹭。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眼眶越来越热,悲从中来。昨天又渴又热,现在又饿又冷,他是做了什么孽,遭遇这种冰火两重天。
  他闭上眼睛,试图快速进入睡眠,快睡,睡着就感觉不到冷了。
  但他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杂乱的说话声在狭小的空间中此起彼伏,像是附身在耳边的苍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