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侍卫手里端着汤药,这几日他们威逼利诱甚至强灌,但无论喝下去多少,不过片刻,镜泽便会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大夫只叹气,说他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他说的没错。
镜泽躺在床上,闭着眼,心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波动。
赵生凉利用他,皇帝杀死他,那么靖王呢?
靖王救他,不过是看他还有残余的利用价值,或是为了牵制打击赵生凉。
不论是什么原因,他如今仕途尽毁,命不久矣,还有什么值得图谋?
镜泽很天真,以为自己只要再无价值,就能躲过所有对他灵魂的压榨。
却没有意识到,代价是仅此一回的生命。
他的器官诡异地在短时间内迅速衰竭,侍卫将他打晕后灌药,灌下去的药也再没起作用,大夫一批又一批地进了靖王府,查看他的情况过后,都只是摇头。
短短几日,镜泽瘦得不成人形,身上微薄的肉怪异地不翼而飞,灵魂正在一点点熄灭。
终于,第六日,血腥的宫变划下句号,赵生凉举全族之力,也不过只短短穿上了一刻龙袍。
他与老皇帝同时咽气。
只不过老皇帝死于药石罔医的沉疴病痛,而他则被释尘一把火烧死在了养心殿。
那日清晨,镜泽在床上奄奄一息时,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丧钟。
他闭着眼,嘴角却扯出一个凄凉的笑容。
他想,靖王或许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如今大局已定,史书新开一页,无人会记得他这个解元,会元,和死在金榜题名前夕的状元。
镜泽任由那最后的一点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将国丧的钟声,当做自己的安眠曲。
怎么不算……青史留名呢?
毕竟与皇帝,同一天死。
……
丧钟过后,旭日东升。
年轻的帝王策马疾驰出宫,踩着清晨的朝露回到王府,满心欢喜地想看一眼心上人尚在睡梦中的侧颜。
但释尘推开门后,看到的只是一具瘦到脱相,苍白冰凉的死寂身躯。
霞光万丈,映照着刚刚易主的锦绣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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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呜呜呜
小龙学会爱哥哥进度:40%
记得问他想要怎样的爱
第95章 沸海中(一)
安庆十三年, 娆嫔诞下三皇子。
娆嫔是南疆贡女,五年前入宫,因容貌性情都是独一份的, 甚得安庆帝宠爱。
但毕竟是外族血脉, 娆嫔承宠五年,盛宠之下,也只在年初时第一次有了身孕。
这一胎来得突然,但娆嫔甚是欢喜, 偌大的王朝中,她日后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皇帝子嗣单薄,一时后宫全都盯紧了娆嫔的肚子,她也并非没有心计,否则也不会一路顺遂地爬到嫔位,小心谨慎地护着身子, 终于撑到了深冬, 孩子足月, 呱呱落地。
皇帝对这一胎说不上重视,甚至娆嫔怀孕后便隐隐有了失宠的趋势, 因而被其他嫔妃拖着, 生产中途才姗姗来迟。
寝殿大门紧闭,时不时有端着水盆的产婆进出,里头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皇帝想起娆嫔孕期走样的身躯,不由得皱了皱眉。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房中传来了惊叫,紧接着, 接生产婆们纷纷夺门而出,见到坐在门外的皇帝时跪倒在地。
皇帝皱眉,语气不太好:“何时如此惊慌,娆嫔如何了?”
产婆哆哆嗦嗦地回话:“娆嫔、皇子他他……”
奈何上下牙齿打战,实在是说不全话,她还好些,勉强能说出话,至于别人,早就瘫在原地,也顾不得御前不能失仪,竟是吓傻了。
皇帝呵斥一声,命人将她们拖下去处理,自己则掀起袍角,大步往寝殿中走。
门口的侍女强忍恐惧之色,弱声阻拦道:“陛下,产房污秽……”
皇帝斜睨她一眼,侍女当即闭了嘴,心里为娆嫔捏了把汗。
皇帝少时征战沙场,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皇位,一些血腥不至于让他动容,他透过屏风看到了床上躺着不动的娆嫔,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
产房中没有听到婴儿哭喊的声音,皇帝心说不好,疾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盖着娆嫔下.身的被角。
皇帝看着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一向威严端庄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慢慢扩大,心中不详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娆嫔早就脱力昏了过去,那个她拼尽全力诞下的婴儿,正躺在湿透的被褥上,浑身光裸,异常安静。
若是没看到婴儿睁开的眼睛,皇帝几乎要以为那是个死胎。
婴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双眼睛一寸一寸地从天花板上挪过来。
皇帝与自己的孩子对视,后背却阵阵发凉,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来人——!”
……
翌日,整个后宫无人不知,娆嫔诞下一个怪胎,惊扰圣驾,人尚在产房便被皇帝连同那孽障一同扔进了冷宫。
传言愈演愈烈,连那怪胎多生了几双手脚都传得神乎其神,仿佛真切看到了似的,但无人想起去冷宫瞧上一眼。
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此时数九寒冬,娆嫔和她孩子的结局如何,不言而喻。
不过多久,皇帝出面镇压的谣言,从此数年,娆嫔此人连同那个怪胎,成了宫闱中缄口不言的一个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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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泽出生起便没有名讳,更没入皇家玉碟。
没人想到,在那样寒冷的冬日,他竟然能活下来。
娆嫔醒来后听闻噩耗,哭得要晕死过去,尚在襁褓的镜泽被惊动,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声哭激起了娆嫔的母性,她止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抱起镜泽,终于第一眼看到了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儿。
“啊——!”
尖叫划破了冷宫寂静的空气,娆嫔产后本就虚弱,竟是直接吓昏。
跟着他们进了冷宫的还有娆嫔的贴身侍女,那是娆嫔南国娘家带来的同族。
婢女名叫霜鸢,连忙扑上去为娆嫔拢了拢衣领,将自家娘娘抱在怀里取暖。
她早见过婴孩样貌,忍着恐惧用襁褓轻轻蒙住婴儿的头颅,看不到那妖异的容貌后,仿佛也只是抱着个普通孩子。
霜鸢用同样瘦小的身躯捂热了两个主子,半个时辰后娆嫔悠悠转醒,见到那个襁褓的第一眼,先是一声惊叫,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霜鸢手上抢过襁褓,抖着腿站直,便狠狠将孩子往地上摔去!
霜鸢面色大变,想也不想便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孩子最终砸在了霜鸢的胸脯上,霜鸢忍痛护住孩子,哭着哀求娆嫔冷静。
娆嫔怎么可能冷静,一朝从云端跌入地狱,罪魁祸首便是这个婴孩。
这个婴孩不是正常人!
她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竟然有着不似人类的特征,须发皆白,发长过整个婴儿身躯。
更诡异的是,这孩子的瞳孔……这孩子没有瞳孔,整只眼球俨然是一面通透,不含任何杂质的镜子!
霜鸢颤抖着手,捂住婴儿的双眼,安慰的话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娘娘……小皇子是您唯一的指望了啊!”
娆嫔被满殿彻骨寒凉冻得清醒了三分,不再对孩子动手,伏在霜鸢的肩头抽泣。
“怎么办啊……这里是冷宫,他又是这番模样……”
娆嫔清楚地知道,皇帝对她不过是贪图新鲜,但这份新鲜早就在五年的岁月中被磨蚀得所剩无几了,这才想着展示自己的生育价值。
“他便是来克我的……”娆嫔声音还发着虚,在破败的宫殿中,她心中只剩下苍凉与无助。
霜鸢勉强保持冷静:“娘娘,小皇子的命,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她是娆嫔的贤内助,同娆嫔细细说了如今后宫局势,大皇子还有两年才及冠,二皇子年少老成,却是个体弱多病的,近年南疆边部与朝廷屡屡摩擦,皇帝随时有可能发兵攻打南疆。
若是三皇子能长大,娆嫔便多了一张能够保住母族的筹码,哪怕知道皇帝不可能让一个外族血脉继承大统,但日后两位皇子羽翼渐丰,皇帝总需要一个制衡二人的手段。
从前朝到后宫,边境到南疆,霜鸢成功说服了娆嫔,最后看一眼怀中正安静看着二人的婴孩,霜鸢哽塞道:“……小殿下,是娘娘的亲骨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