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看守卧房的侍卫正在打盹,见到他时一惊,连忙站直身子,刚想开口说话。
赵生凉看了他一眼,将头往后面一撇:“……退下。”
侍卫很有眼力见地走了,赵生凉从腰间找出备用钥匙,插.进银锁。
镜泽房中仍然点着灯,他手中拿着书册,端坐在床边。
他眼前蒙着一条很薄的轻纱,并不遮掩视线,而是为他柔和几分烛光,保护双眼。
镜泽身上那件为赴宴而赶制出来的华服已被褪下,此刻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青色长衫。
房中放了两个炭盆,窗户只留了几个通风的孔洞,丝毫不冷。
赵生凉甚至觉得有些热,他身上还穿着大氅,分不清是房中的温度热,还是酒气上涌。
镜泽听到动静,放下手上的书,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烛火昏黄,赵生凉看不见他薄纱之下的那双镜瞳,只能看到他极为旖旎的身段。
“镜泽……”他低声喃喃,不顾身后大开的房门,踉跄着往镜泽的方向走。
镜泽不甚明显地蹙蹙眉,站起身向他行礼:“裕王殿下——”
但话音未落,赵生凉竟直接伸手,双手扣住了他单薄的腰肢,头颅直直往他的肩窝靠过来。
“镜泽……”
镜泽被他身上的酒气扑面熏得喘不过气,仗着赵生凉看不见他的脸色,露出厌恶神情,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伸手,想要将人推开。
赵生凉的手死死黏在他的腰上,不见半分想要松手的意图,甚至开始不老实地揉捏。
镜泽顿时头皮发麻,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慌乱。
“殿下,你喝醉了!”
镜泽推着他的肩膀,将头撇到一边去,身体却被赵生凉压着向后退步,不一会便靠上了墙。
“殿下,殿下!赵生凉!”
他第一次直呼赵生凉的大名,赵生凉从他颈间抬起脸,眯了眯眼。
镜泽仍旧撇过头,面上的厌恶来不及收回去。
赵生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松开手,转而抬手捏住了镜泽的下巴。
“镜泽……你叫我什么?”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皮肤,镜泽被迫转过头,他不想看到赵生凉那可憎的面目,死死闭着眼。
他喘了口气,冷静下来,说:“殿下喝醉了,学生要休息了,殿下请回吧。”
赵生凉不依不饶:“你叫我什么?”
下巴被捏的生疼,镜泽心中挤压数月的屈辱,焦躁,连带着此刻的惊惧,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烧到了尽头。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赵生凉想对他做什么。
“裕王殿下,请放开学生!”
镜泽开始挣扎,赵生凉恼羞成怒,不肯放开钳制他的手。
“叫我的名字,镜泽……”
赵生凉自以为是地调情,另一只手重新握上镜泽的腰肢,甚至勾上了腰封。
镜泽浑身一颤,惊呼一声,赵生凉的动作停在原地,抬眼去看他。
镜泽在他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的一瞬间,抬手扯下那薄薄的轻纱,一双镜瞳泛着冷光,与赵生凉对视。
于是赵生凉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死相。
他全身的血液霎时凉下去,松开了触摸到镜泽的手,连连退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一次,镜泽眼中他的死相,不再是毒发身亡的模样。
他看到的,是一具在大火中痛苦挣扎,慢慢变得焦黑的尸体。
赵生凉能清晰地看到,那具焦尸的身上穿着代表亲王身份的五爪龙纹朝服,分明就是他。
赵生凉踉跄着后退,撞翻身后的矮桌,棋篓中的黑白子洒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夜色中划开一道名为不安的裂痕。
酒意顿时烟消云散,赵生凉身上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死亡的预兆如此清晰,令他肝胆俱裂。
镜泽不知道他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只冰凉地盯着他狼狈惊恐的模样,心中涌上快意。
他占据上风,一步一步朝着赵生凉接近,轻声说:“学生要休息了。”
赵生凉摔门而出,落荒而逃。
房门没再落锁,镜泽在原地站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在细细的发颤。
镜泽瘫软地原地跌坐,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喉间溢出,他的胸腔一抽一抽地疼,有些喘不上来气。
半晌,他从臂弯中抬起头,胡乱从地上捡起了那条薄纱,扔进炭盆中点燃。
-
两个时辰后。
寒风在门外呼啸,镜泽裹着被子躺在榻上,面上的眼泪早已干涸,正昏昏欲睡。
一阵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自门口响起。
镜泽本就浅眠,此时精神紧绷尚未松懈,顿时被惊醒。
他警觉地睁着眼,听见未锁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但镜泽没有感受到冷风,像是有人用身躯挡住了门扉。
他反应过来后闭上眼装睡,手指悄悄攥紧了枕下的发簪。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掩上,夜风被隔绝在外。
镜泽开始屏息,他并不确定来人是谁,不敢轻举妄动。
身后的人看了他一会。
出乎意料的一道声音响起,在静谧的卧房中格外清晰。
“镜泽公子,我知道,你醒着。”
镜泽浑身一颤,他听出来了。
这是靖王的声音。
就是昨日,在宴会上当众出言调戏他的靖王。
镜泽死死咬着下唇,僵持片刻,还是没有忍住。
他攥着簪子的手藏在被子下面,房间中没有光线,但他还是不敢赌,只死死闭着眼,面向床前。
释尘看着他脆弱倔强的模样,心中一阵抽痛。
他抬手,手中凭空出现一条蒙眼的红绸,他将红绸轻轻放在镜泽的手边。
“我不看你的眼睛,不用怕。”
镜泽听后先是心中一颤,随后觉得荒谬。
他怕?该是靖王害怕才对吧?
镜泽的指尖触碰到绸缎触感,他扯过来系在眼前,声音发虚,还带着沙哑。
“……靖王殿下深夜造访,有什么事么?”
释尘沉默片刻,才说:“你在裕王府开心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莫名的缱绻意味,听得镜泽心里发痒。
镜泽不明所以,但又不能将自己的遭遇全都说出去,只得干巴巴道:“……学生是裕王门生。”
释尘听后笃定道:“你不开心。”
镜泽愣愣抬头,却只对上一片黑暗。
“赵生凉待你如器物,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释尘看着他清瘦的身形,想要上前触碰的手却隐忍地停在半空。
趁着镜泽愣神,释尘继续说:“我……本王并无恶意,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放你离开,还你自由。”
自由。
镜泽听着这个词,终于有了反应。
他开口询问:“什么样的自由?你要放我去哪里?”
释尘得到了他的回应,自是欣喜,磕磕绊绊道:“你想要去哪里便去哪里,我带你……远走高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赵生凉永远都不出现在你面前。”
这一回,镜泽沉默了很久。
释尘紧张地等着他,眼睁睁看着镜泽的神情,一点点沉寂。
“……您要带我去哪里?是去边疆风吹雨淋上阵杀敌,还是回归山村,种一辈子地。”
“亦或是归于市井,带着满腔抱负,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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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镜泽:上一个要害我的已经被我烧死了
第93章 见青衫(五)
红绸覆眼,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释尘的耳边,振聋发聩。
他终于看懂了镜泽。
镜泽并非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 更不是舍不得赵生凉。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最终只是繁华京都的黄粱一梦。
镜泽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
释尘只想要带着他离开苦难,却未曾深思,让镜泽舍弃近在咫尺的大好前程, 回归乡野,同折断他的羽翼有何区别?
他同赵生凉,有何区别?
释尘看着镜泽倔强清傲的模样,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
镜泽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偏过头,声音恢复了冷静与疏离。
“……靖王殿下好意, 学生心领了。但春闱在即, 学生不能离京。”
释尘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镜泽执意要去参加的殿试,想起轮回簿中那不带温度的“乱棍打死”。
“好。”他的声音低下去, “有任何困难, 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想起门外挂着的那一把小锁,心知镜泽身不由己,于是拿出一枚玉坠,递给镜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