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满厅中能听到的全是对赵生凉的奉承,没有一个人提到镜泽的名字。
他察觉到有些不对,手指在桌下揪住了衣摆。
赵生凉有意避开关于“祥瑞”的话题,众人都看得出来,反正这“祥瑞”也不是今日的主题,他们也就识趣地绕开话头。
镜泽全然不知,他成了赵生凉笼络人心,巩固权势的工具。
无人真正在意他那双能够带来祥瑞的眼睛是何模样,也无人能窥得见他的满腹诗书,满腔抱负。
镜泽开始心慌,周围的谈论声如火如荼,耳边传来赵生凉爽朗的大笑。
宴席行至末尾,镜泽几乎坐不住,他想要站起身,却被赵生凉死死按住了大腿。
“玉郎,再等等。”
赵生凉在他耳边小声快速地说了一句,转而又投入到朝臣的交谈当中,镜泽忽而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脸色变得苍白。
偏偏无人在意。
……
此后数日,赵生凉常常带着他出席京中各种宴席,但从不让他说话,从不与人说起他。
镜泽不被允许摘下白绸,往往是从头坐到宴席结束。
赵生凉会在出门前让他填饱肚子,镜泽只需要待在自己的席座上,听着周围嘈杂刺耳的声响,一坐就是一晚上。
镜泽像是被赵生凉关进了一座华丽牢笼中,他能听得到外界的声音,却始终隔着一层壁垒,看似耳清目明,实则对外界一无所知。
他内心的焦灼与日俱增,在无休止的黑暗中,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瞎子。
不论是眼睛上,还是心灵上。
但他能怎么办?他无可奈何,甚至不能反抗。
镜泽第一次感到无力,他接近裕王,本就是想借势,在京城站稳脚更,待到春闱殿试后,他的官途也能轻松些许,不必像底层那般摸爬滚打。
但来到京城后,除了第一天的接风宴,镜泽再也没有听到赵生凉向别人介绍他的身份,仿佛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镜泽自小坎坷,自认拿得出手的只有满腹才华,乡试解元他有信心,会试会元不在话下,就连那最后的三甲,也未尝不可一试。
他本就是抱着连中三元的壮志赴京,如今被裕王这般架着不上不下,偏偏还有一个妖异之瞳的把柄在他手中。
镜泽心气郁结。
年关将至,这段时间,赵生凉赴宴结交的频率显然下降,镜泽难得能喘口气,在下人与侍从的交谈中得知,原来是靖王大捷,彻底将蛮子逐出了边境,近日便能凯旋。
他有些不明白,赵生凉如今风头正盛,不见得会被靖王压下去,何故消极。
转而又想起自己才是赵生凉手下最身不由己的棋子,怎么还替他思虑上了,又是一阵懊恼。
不过镜泽没休息几日,赵生凉似乎又调整好了状态。
府中下人忙碌起来,镜泽扶着窗户,望见前厅又按照宴席模样布置起来,心知又要折腾了。
这场宴席赵生凉决心要大办,会客的大厅足足布置了五天。
不过比府中宴席更先到来的,是靖王凯旋的消息。
那日镜泽尚在睡梦中,就被大街上传来的欢呼声惊醒,屋外锣鼓喧天,裕王早早便换了朝服入宫,准备参加靖王的接庆功宴。
无人通知镜泽,他本就与此事无甚干系,平白被惊了一场好觉,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郁闷。
镜泽狠狠地想,回京了好啊,抓紧夺权,把赵生凉挤下去,好还他自由。
否则再这样下去,赵生凉能不能放他去参加春闱,都有待商榷。
那日赵生凉直到深夜方才回府,一回来就四处打砸,闹出的动静又将早已睡下的镜泽吵醒。
他胸口发疼,听着正院里赵生凉崩溃的大吼,冷笑一声,心里赞了一声靖王。
气死赵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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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郎,明日有宴席,我命人制了一身新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
第二日天亮,赵生凉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戴着面具的柔情,拉着镜泽的手轻声吩咐。
镜泽紧了紧后槽牙,面不改色地点头。
赵生凉走了,镜泽在落锁前听到了他与贴身侍卫的交谈,这才知晓,明日的宴席是为靖王所设,美其名曰联络兄弟感情。
鬼知道赵生凉又要作什么妖,镜泽狠狠踹翻了矮桌,在门外侍卫询问时温柔道:“没事,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棋盘。”
总之他再怎么烦闷,宴席如期而至,他又蒙上白绸,被赵生凉牵到高座,坐下来当一个安静的摆件。
一不会,厅中安静一瞬,镜泽了然,这是靖王来了。
他对这位杀神还是很好奇,奈何白绸遮挡了所有的视线,他只能听到靖王的声音。
低沉华丽,沉稳淡然,仿佛此间的热闹与他无关,客气而疏离,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太淡漠,镜泽听了一会,在心中偷笑。
难怪那日宫宴后赵生凉气成这样,靖王没有将所有人放在眼里,偏偏又处处压赵生凉一头,狠狠刺痛赵生凉的虚荣心。
“皇兄,你一直盯着玉郎作甚?”
镜泽嘴角的笑意僵住。
谁?盯谁?
赵生凉困惑地又喊了一句:“皇兄?”
靖王像是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肺腑之言。
“公子貌若潘安,见之忘情,失态了。”
镜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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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你看,老婆在受苦你又犯花痴,活该你没老婆
第92章 见青衫(四)
“我不是把赵生凉的名字划掉了吗, 为什么镜泽还是在他身边?”
释尘郁闷得要死,方才在晚宴上,他终于看到了第二次轮回中的镜泽。
如今距离上次轮回中僧人镜泽自戕, 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年, 有一半的时间他都是守着轮回井过的。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次轮回,没有合适的身躯,他又只能在仙域干看着,看着镜泽从小吃尽苦头长大, 一直到江南高中,结识裕王。
这该死的裕王,正是司命笔下镜泽的此世情缘。
书生镜泽十三岁便考中案首,期间因家境贫寒错过了一次乡试,十七岁在江南府考中解元,与南下的裕王结识。
镜泽天真年轻,很快便被裕王哄骗得交出一颗真心, 满心欢喜跟着人进京。
裕王利用镜泽为自己造势, 偏偏镜泽还毫无察觉, 将所有哄骗的话语当成了赵生凉的真情,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被伤得体无完肤。
入京半年后的春闱上, 镜泽再次高中,这一回是会元,为裕王争足了风头。
但放榜隔日的殿试上,圣上早就听闻镜泽的声名,比起镜泽的才学,圣上更好奇他的样貌。
于是命令镜泽抬眼看他。
圣上年老,在镜泽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死相, 当场大怒,命人将此“灾厄”乱棍打死,丢出宫城,连带着赵生凉也被禁足。
不过此时的靖王早就战死沙场,赵生凉是唯一有资格继位的皇子,这件事最终也就这么不了了之,甚至无人为镜泽收敛尸骨。
释尘当初划掉了二人之间的情缘,以至于轮回中的镜泽比簿子上清醒许多,没有沉浸在赵生凉的甜言蜜语中。
而远在边关的靖王也如命盘所定,战死沙场。
释尘趁虚而入,神识顶替身躯,生生在边关吹了一月的黄沙,连打几场胜仗,终于等到班师回朝。
也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半个时辰前,靖王在裕王府宴上盯着镜泽出神,闹了笑话。
赵生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破天荒地允了镜泽提前离席,将释尘拘在大厅虚与委蛇。
释尘盯着他的脸,心烦得要死,心里又骂了一句司命。
此人脚步虚浮,细胳膊细腿,看着便是阳痿不举的货色,怪不得不近女色。
镜泽怎么会看得上这种人,司命真是疯了,一通瞎写。
赵生凉被他盯得发毛,无端想起靖王那些杀戮传言,面色白了三分。
释尘兴致缺缺饮尽杯中酒,见他的神情,众人仿佛能窥见他身上四溢的杀伐之气,一时无人敢上前搭话。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赵生凉有气没处撒,还对靖王看镜泽的眼神耿耿于怀。
靖王凭什么那样看镜泽?镜泽分明是他的……
他的什么?
挚友,幕僚,入幕之宾?
都不是,镜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赵生凉狠狠地想,就算只是棋子,也只能是他的所有物。
这般想着,赵生凉扔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盏,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镜泽居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