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韩临乘机打量阔别已久的上官府,陈设还是几年前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四处贴满喜字,挑红纱灯,很世俗的喜庆。来来往往的仆人,竟无一个认识的,闲来无事,韩临同账房攀谈起来。
账房也健谈,回答他:“几年前上官楼主回金陵养病,红袖小姐住在傅家,屠小爷住在暗雨楼,闭府之际遣散了府中佣人,如今干活的这些人都是去年上官楼主回来新招来的。”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京师紧张的天,方才那个离开的账房回来,身后跟着个男人。多年不见,屠盛盛沉淀不少,见到韩临,脸上未有异色,只道你同我来。
一路无话,屠盛盛带韩临到一间门前站定,说就是这里了,却没开门,只是转过身来,用力抱了一下韩临,道:“韩哥,你终于回来了。”
没想到他错以为如此,韩临有些口齿发涩,不知道上官阙和舒红袖有没有同他讲过自己的事,但大喜日子,并不想叫他不悦,只不答话。
屠盛盛也没在意,放开他便去拉开门,叫韩临进去。
门内舒红袖正同一身红衣的上官阙交涉婚事的流程,她起得早,妆容钗黛都已收拾好,只等迎亲,听见动静,见到来人,提裙起身,在韩临眼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当然。”韩临摘下面具,将臂弯抱的一卷素色丝绸递给她:“你成婚,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路过苏杭,听说这布适合做跳舞用的绸缎,猜想你能用得上,就买下来。”
上官阙还是那副模样,右眼蒙了眼罩,露出的单眼扫了向那绸缎:“恐怕做不成水袖,想来能裁件褙子。”
舒红袖接下道谢,随后又有人敲门,说是厨房那边有些菜没备齐,可能要换菜,过来问。
韩临戴回面具,说那我先下去了,走出门去没走几步,见上官阙也跟了出来。
上官阙见韩临停步回身望自己,笑问:“身体怎么样了?”
廊上人来人往,见了面,都偷瞧他,韩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谈吧。”
上官阙于是带他到了所房间,窗户大开,屋外正能看见门口的泡桐,时值四月中,疏疏开了些紫花。
韩临道:“多谢你让徐大夫来为我诊治。”
“举手之劳。”上官阙挑眉问:“你是如何看出的?此前徐先生应该没有同你有过接触。”
在眠晓晓那里见到的那位白须医者,韩临总觉得面熟,可又实在没有见过面。后来见到宋恋与宋家老夫人有些形貌酷似,才豁然开朗。
“六年前你在洛阳办生辰宴,曾经带我去过一个晚宴,宾客尽是年龄与你相仿的金陵子弟,席上有个人,与那位老大夫酷似。我猜有亲缘,借机去求证,问他是不是家在金陵,他没否认。”韩临一停,到底分别时闹得那么难看,他却还是出手救了自己一命,只简略了后话:“金陵来的高明大夫,我猜是你的手笔。”
“原来都六年了。”上官阙一笑:“不过仔细数数,弱冠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想当年也是同你在洛阳一起过的。”上官阙情绪不高:“世事真如流水,前不久而立,身边竟是一个旧时的人都没有了。”
韩临粗应:“时间是过得很快。”
上官阙指向窗外的泡桐花树:“这树开满花浑如紫云,那几年一直没机会和你同赏,这回你来的时机也不对,没赶上花盛,可惜了。”转过身:“你到楼下去吧。”
韩临少被他如此打发,听见送客一愣,半晌才意识到是让自己走,哎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傅家宅院小,容纳不下来往宾客,婚宴与拜堂办在上官府。因为两家都是南方人,婚宴办在晚上,韩临的座位被安排在偏角的灯光晦暗之地,却正好看得清拜堂新人的一举一动。上官阙与傅池父亲坐于高位接受这对新人的叩首,拜过堂新娘乘车回傅家,留下新郎一桌挨一桌的敬酒。
去年的那场爆炸傅池也在当场,脸上留下几道凛人的伤疤,好在他相貌本就普通,又是男人,并不忌讳露出脸上的疤痕。
同桌都是这两年从各地抽调入京的新人,与韩临并未有过交际,相互通了名姓,见韩临面具覆脸,象征性地问了一问缘由,韩临一句与人死斗脸上不慎落了疤便糊弄过去。毕竟是刀尖上舔生活的人,缺胳膊断腿是常事,脸上落疤都算轻的,并不是大事,众人粗声道了几句可惜也就翻过篇。
傅池敬酒先敬家人长辈,再敬妻子家人,也就是上官阙屠盛盛那桌,随后才到筵席间敬诸位宾客。
上官阙没坐多久,傅池过后,赶来个人同他耳语几句,上官阙点头,同席上几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随来人上楼去了。
同桌的人注意到这点,感叹楼主可真是拼命,嫁养女还要忙楼里的事。桌上有见识的人笑着说可不见得,猜道:“恐怕是他从金陵带回的那个哑女醒了。”
又道唐青青最近生了场大病,上官阙在跟前寸步不离的照看,从前只见他对已故的刀圣这样用心过,如今都估摸上官府要来女主人了。
这样一来,有人事先喝高,顿生好奇,压低了声道:“传闻中,楼主不是……那个吗?”
“那个”两字说得犹豫而怪异,众人却懂他是何意,对上官阙喜好的揣测前几年传得满城风雨,但此处人多眼杂编排楼主总归影响不好,有人含糊说了一句到了年纪总要成家的,便将话题绕开。
唯独席上闷头吃菜喝酒的戴面具青年忽然接他的话:“骗人的吧。”
有人在桌下踢他,他也就不再讲,只埋头夹菜吃。
韩临心想他惯会说谎,恐怕当年在苏州说要试试是不是断袖也是骗人的,如今回到正道,再正常不过。心中一阵烦躁,自己怎么就轻而易举的被他绕进去,答应了他,眼下更觉他面目可憎。
他们座次靠后,傅池许久才走到这桌,到后说些祝酒词,浅饮半口,却并未立即走向下一桌,而是走到脸戴面具的青年身前,唤人满上一杯酒,满脸紧张,几次张口,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青年托头看他舌头打结,并不起身,举起手边瓷杯,同他递来的酒杯轻碰:“新婚快乐。”
“哎!”傅池喜上眉梢,满饮此杯。
满桌瞠目结舌,待傅池走后,未来得及详加询问,青年便问起上官府出恭的地方在何处,有人为他指了方位,然而直到宴散都没等到他回来。
再回琼州岛已是五月底,韩临刚下船,迎面就是一阵热浪,走到家时简直像是洗了个澡。院里树下,挽明月正躺在摇椅里闭眼摇扇乘凉,身边摆满冰块,韩临捡起个拳头大小的冰块贴在脸上,说我回来了。
挽明月睁开眼瞧韩临,捞住韩临腿弯一把抱起往屋里走。
琼州岛这鬼天气,一动便汗流浃背,上次都是三个月前,韩临不习惯,调情很花功夫。挽明月见他举止生涩,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去,吻着他后颈动作轻柔许多。滚到床上,挽明月留意不压住他,叫他有地儿喘气,做完,汗淌满竹席,挽明月一头黑发湿得能拧出水。
这里实在太热,韩临回来没几天,挽明月便带他离开琼州岛,到中原的避暑圣地去住。避暑无非是高山与深涧,期间几次不得不乘船。在路上也得求药,书信给眠晓晓讨药时挽明月闲笔提了几句这场闹剧。
路上药与眠晓晓的信一同到,她听说了这个睡一觉的交易,感觉很不可思议,说你们俩就不能讲讲感情吗?非要这样啊?提起韩临偏要到京师去,她撺掇说你试试跟他说你要去了京城,就不要再回来。
看信是在船上,原本行船平稳,几重浪打过来,挽明月扶着船吐得头晕眼花。
船家也难见这种情形,不免道:“小伙子人高马大的,怎么比小姑娘还要娇气。”
船家的话,水边缭绕不散的蚊子,眠晓晓的馊主意,夹在一块儿在挽明月脑里嗡嗡乱叫。
韩临将挽明月的头搬到自己肩上,一面喂他喝水囊中的晕船药,一面捂住挽明月的一边耳朵,笑着叫船家不要再讲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挽明月半睁开眼看近在咫尺的韩临侧脸,心想万一你不回来,我这几个月来,也不至于做无用功。
他不敢说你去了京城就不要再回来,他怕韩临真的不回来。
他在袖中与韩临十指相交,又想好在你回来了。
第76章 重温
一路向北看似随兴所至,实际都有目的地。二人先是到了岭南青崖道长的新道观,青崖道长见挽明月是常事了,这孩子隔个一年半载就到他膝下卖乖讨好,此次见到由挽明月牵给他行了几个礼的韩临,也只点头叫他免礼,并未过问小辈间的爱恨情仇。
二人在岭南山上住了两天,期间挽明月代了两节五行课,韩临溜到后排旁听,听得困意横生,梦到多年前在临溪被逼背诗书,站在先生面前磕绊,后头的如何都想不起来,一身冷汗地吓醒,整个人被阴影拢住,一抬头,见挽明月靠墙站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