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顾祺来得不算太快,像是特意给人留出了整理的时间。
  房子很好看。顾祺踏进颐景湾的大门后夸赞道,她刚在外面已经仔细欣赏了一会。
  颐景湾不大不小,算不上极致奢华, 却是一栋带着些葡萄牙巴洛克式建筑风格的别墅,算是何兰黛留下房产中,最特别的一个。
  谢谢,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产。商姝说着,将人领到客厅坐下,亲自给顾祺倒了杯水。
  顾祺生得早,又和林家姐妹交好,多少也听说过商家的事,她知道何兰黛是位葡华混血,是澳城当时出了名的美人,早年何兰黛还没去世时,她还在宴会上见过几面。
  她望着商姝好看的脸庞,轻轻开口:你和你母亲一样漂亮。
  商姝有些意外地微微张了张嘴,终是垂眸没有多说什么。
  顾祺寒暄结束,也开始步入正题:阿绥这阵子的状态很糟糕,看起来你也是。
  她端起桌上水浅饮一口,随后继续:今天上午我去看她的时候,房间里都是烟味,她倒在一堆酒瓶里,我差点以为她死了。
  商姝的心猛地一震,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顾绥从来不抽烟,还有她的胃,怎么可以
  她咳红了脸,稍稍稳住气息:她没事吧?
  顾祺看人担心成这样,不禁有些忧心接下来的信息对方能否承受,她似乎有点理解了顾绥的闭口不言。
  只是,她必须得完成来这一趟的目的。
  顾祺摇摇头:上次在机场,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干涉你们的选择,但恐怕我要食言了,请原谅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私,因为我知道阿绥能活下来有多不容易,所以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折磨自己。
  活下来。
  商姝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关键词,不好的预感阵阵袭来,她又开始有些头晕。
  活下来是什么意思?她颤抖着开口。
  胃癌中期。顾祺再次提起这段黑暗的过往,也不禁有些哽咽,阿绥患的是弥漫型,存活率比其他的还要低,而且发现时已经不早了,当年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陪阿绥动手术,她切掉了三分之二的胃。
  晴天霹雳。
  商姝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信息冲击得太过猛烈,她只觉得太阳穴正一跳一跳的生疼。
  顾绥重新出现得完整而健康,让她从来没往生病这个方向上想过。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是胃癌?
  商姝轻轻摇着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没办法把癌症和顾绥这两个信息结合在一起。
  顾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健康,甚至感冒发烧比自己还少,最多不过是容易犯肠胃炎
  可是啊,顾绥的肠胃炎,那个她一直都知道的肠胃炎。
  怪她,怪她,她怎么会就那么放任,怎么能没重视起来呢。
  难怪顾绥不怎么吃肉,难怪她说会不好消化。
  三分之二的胃啊,顾绥该有多难受。
  心像被浸泡在硫酸之中,酸涩,灼烧,泪水难以抑制地涌上眼眶,像是断了线,商姝的指尖深深嵌进沙发里,开始不住地急促喘息。
  顾祺见人这样,蹙了蹙眉,递上了几张纸巾。
  商姝没有接,她觉得自己快要坐不稳,支着胳膊,用力撑着灌了铅的上半身。
  顾祺身子前倾,将纸巾塞到人手里,轻叹一声:阿绥不想拖累你,加上那时她必须尽快手术,所以她才会匆匆离开。
  顾祺回靠在沙发背上,有些空洞地盯着眼前的茶几。
  我给阿绥找了最好的医生,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化疗的过程太痛苦,她
  不我知道,求你,别说。
  即使是一个未曾患病的普通人,她也知道化疗的痛苦。
  生不如死。
  她可以替顾祺说,只是她不敢听,她不敢去想,那个骄傲,无暇的顾绥,那个她一直仰望的冷月,是如何在痛苦中,接受自己生命的倒数。
  纸巾在手中被捏成僵硬的一团,商姝觉得自己咳到近乎吐血,她就快要无法呼吸。
  你先缓一缓,我们慢慢说。
  顾祺忍不住凑近,替脸色涨红的小姑娘拍拍后背,她是想来解决问题,而不是想来杀人的。
  商姝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从眼冒金星的状态中缓过来,脸上涕泪交织,她颤抖着开口:那她现在呢?
  她好怕听到那个会让人晕厥的答案,但她必须强迫自己去听,因为她得知道顾绥现在的状况。
  三年没有复发转移,算是度过了高风险期。
  那就好,那就好商姝急切地点着头喃喃,泪一点一点地往下掉,听了这么多,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顾祺见小姑娘的状态不至于猝死,这才慢慢从包里掏出了一打文件放在茶几上。
  上面「生前个人信托契约」几个大字深深刺痛了商姝的双眼。
  顾祺往商姝的面前推了推,示意人拿起来看:这是阿绥当年设立好的信托,除了法律规定的特留份,她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她怕你难过,所以分配时间设置在了她过世五年之后,她想,五年时间,应该足够你把她忘了,开启新的生活。
  顾祺又回想起当年,顾绥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恳请她成为受托人,千叮万嘱地把小姑娘托付给她,说这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那时候,顾绥连说一句话都需要喘很久,可她还是一遍遍地请求她,说如果小姑娘遇到什么困难,让她务必尽力帮衬照拂。
  她这个妹妹,才真的是痴情种,顾祺甚至有点嫉妒起眼前的小姑娘。
  她怎么怎么能瞒着我呢?
  商姝早已泣不成声,她颤抖着手拿起,却只在翻开一页后就忍不住合上。
  顾绥什么都替她想到了,可她却一无所知。
  她不要看,她一点也不在乎什么财产,她希望这份信托现在就化为灰烬,永生永世都不要派上用场。
  除了顾绥,她什么都不想要。
  顾祺轻轻吐了口气,眼见这段感情看样子算是救回来了。
  阿绥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虽然她不说,但我也知道,她不想让别人可怜她,那时候她连我和相宜都避着,又更何况是你这个她那么深爱的人呢?
  那时候我问她为什么瞒着你,她告诉我,她不想用愧疚把你绑在身边,她怕你知道以后,就算和她在一起,也总因为想着她为你做过这些,就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即使以后受了委屈,也不敢离开她。
  我不会不会离开她。
  商姝摇着头,下意识接话。
  她怎么会离开她呢,顾绥又怎么会舍得给她委屈受,这份爱如此深重,她只怕自己用余生都无法偿尽。
  顾祺抿抿唇,共享秘密的压力并不轻松,今天,她也终于将埋藏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口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这条路并不好走,我清楚,你和阿绥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今天来,也没有要逼你立刻做出选择的意思,毕竟我也认为,愧疚不该是一个人留下来的理由,爱情才是。
  顾绥再次端起那杯水,浅饮一口。
  但,我还是想劝你再慎重考虑一下相亲的事,虽然这是你的私事,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压力,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商姝还没从刚才巨大的信息量里缓过神来,就又被这话说得发懵。
  她咳嗽两声:什什么相亲?
  她什么时候要去相亲了?这跟相亲又有什么关系?
  顾祺放下杯子挑眉:不是你让满满转告阿绥的吗?还退回了她送你的东西。
  顾祺不傻,见小姑娘这不知情的反应,嘴上虽然问着,心里却多少猜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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