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但我依然得见他一面。”
他还记得那场梦境之中,尚且年幼的爱德华,是那样羞涩又诚恳。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离开母亲,为什么又变成了那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
黑兹尔:“我说了,他不喜欢你!
如果不是你,妈妈怎么会死!”
风似乎又起,兰斯特的嗓音颤抖:
“你说……什么?”
黑兹尔后退,道:
“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既然已经找上门来,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也要杀死我?”
兰斯特沉默着。
黑兹尔身后,佩里格的声音响起,又很快熄灭,陷入苦战之中,不知洛温借着凑近时低语了一句什么,他突然抱住脑袋痛苦地蹲下,叫洛温一脚踢昏了过去。
黑兹尔听着那番动静,手指微动,额角青筋暴起又熄灭,等洛温回到兰斯特身边与她对上视线,她给了她恶狠狠的一眼,却也没有办法。
黑兹尔:
“父亲一直恨你,我没有说错……”
她捂住心口,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份残留记忆中的情绪。
“[假如兰斯特并没有争夺黑兹尔的养分,她不会那么虚弱。]
[假如兰斯特并不值得奥菲莉亚喜爱,也许她会跟随我离开。]
他是这样想的。”
她睁开眼睛。
“我本不想告诉你的,这很残酷,不是吗?”
兰斯特:“母亲……是被他杀死的吗?”
黑兹尔沉默了数秒,深呼吸后道:
“这是代价……”
她仰起脸,似乎想挤出一个肆意的笑来,很明显失败了,想起母亲死去的景象,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视角,让她整个人颤抖不已。
她咬住牙说:“父亲当时不是父亲……”
但眼泪出卖了她。
兰斯特:“但你现在却是你,黑兹尔……
父亲他杀死了我们的母亲。
而你、你们懦弱地将之归功于——恶魔的意志。”
黑兹尔摇头,她唇边是苦涩的笑。
“不,你不明白,兰斯特……
父亲认为,死亡是一种祝福,来自神明的祝福。他杀死了奥菲莉亚,他给予了她祝福与永生。
但那正是,恶魔的意志。”
她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睛瞪大,仿佛看得见那时的画面一般,开口的语气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犹如夜半的呓语一般低柔:
“我是笑着的,我祝福她,我心爱的妻子,祝福她得到了死亡的恩赐,没有痛苦的长眠,在宁静中安息——由我代替你承受人间的一切苦难,承受地狱烈火的炙烤。”
“他是笑着的,他是幸福的,他真心为母亲的死感到高兴——
兰斯特,那不是父亲,一定不是……
你说对吗?”
第119章 如梦
“黑兹尔,黑兹尔……你醒了,愿意跟我走吗?”
黑兹尔的脸深陷在棉被中。长久的疾病让她肌肉萎缩,因过于年幼,这先天的衰弱几乎让她无药可救地滑向生命的终点。
这道声音是……爸爸?
她睁开眼睛,面前赫然是本该出门劳作的爱德华。
为什么今天他没有选择出门了?
爱德华的声音十分温柔,说道:
“我今天做了很多事了,亲爱的黑兹尔,你现在才醒过来,错过太多事情了。”
黑兹尔揉着眼睛,露出微笑,准备起床,伸了一个懒腰。
“你做了什么?”
屋外好像不过是一日之晨,阳光尚且微弱,村子里弥漫的雾气还未完全退散,鸟儿声声鸣叫,空气中充满着时令花朵的香味……
不对,花朵的香味中似乎掺杂了什么其他古怪的味道。
爱德华将她今天要换上的衣服拿到床边,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即使黑兹尔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呆在家里、卧病在床,但他给她缝制了许多美丽的衣裙,每天早上会为她搭配好每天的衣物,然后,为她轻轻梳理长发。
此时也是一样,黑兹尔穿上那件十分漂亮的裙子坐在梳妆台前,父亲拾起梳子,为她梳理长发。
他似乎格外喜爱这头浓黑亮丽的头发,即使倒映在镜中,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喜爱都快要溢出来。
爱德华一边梳理着,一边给她讲述今天更早时候他究竟做了什么。
“我看懂了那本书……
所以我付出了实践。
我给人们带来了祝福,他们会开心的。”
黑兹尔头脑昏沉地听着,爱德华梳理着她头发的手却顿住了,看向屋外。
“你母亲他们要回来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爱德华加快,给她的长发打上一个俏皮的蝴蝶结,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黑兹尔从椅子上站起,手被爱德华温柔地握住,向着门外而去。
真是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了。
黑兹尔踏出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小小地兴奋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阳光下的村落……
布满了血迹。
距离屋门前,最近的是一只断掉的手臂,那具失去了手臂的尸体躺在不远处,一双眼睛还惊恐地大睁着,与黑兹尔的视线正对着。
不、这是什么?
她紧握住父亲的手,忍不住靠近了他一点。
她的目光远眺,看向村落之中,到处、到处都是……尸体、鲜血。
爱德华却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一般,步履不紧不慢,仿佛他们正穿行在宁静村落的早晨一般,只是要迎接远去集市的妻子。
不对……父亲,不对。
黑兹尔的手发着颤,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爱德华察觉到她的步伐变慢,似乎是觉得她累了,停了下来,俯身对她露出微笑:
“黑兹尔,要坐在我肩膀上吗?不过你可是个大姑娘了……”
按照往常,黑兹尔早就会高高喊上一声表示自己有多生气他提出这个愚蠢的建议,但此时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她道:
“爸爸,他们都死了……”
您看不见吗?
爱德华闻言微愣,恍然大悟一般看向四周,了然地点点头。
“是的,他们不能都这样放着。
妈妈他们还有一段时间才回来,看到这里乱成一团肯定不会高兴的。”
他松开黑兹尔的手,对她嘱咐道:
“请等候一会,等我把这里打扫一番,再去村口吧。”
黑兹尔浑身战栗,离开了唯一温暖的源头,站在村庄内,弥散的雾气仿佛被这一片片的尸体、鲜血染上了新的颜色。
她站在原地,看着父亲忙前忙后,将那些尸体的断肢、躯干拾起、拖走,将他们堆放在村内一颗巨大的树木之下。
那颗树木在村落之中生长太久,自大黑兹尔有记忆起,她便会在这颗树下见到村中来来往往的人们。
但此时那些曾经经过这棵树的人们都化作了一堆又一堆不会再移动、不会再说话、交谈、欢笑的东西。
像石头一般横陈,不再说话,没有生命。
爱德华走进一扇门后,将自己双手的鲜血清洗干净后返回,想要再牵住黑兹尔的手,黑兹尔却不由自主地往后撤了一小段距离。
爱德华却发出宠溺的轻笑:
“等太久了?”
他抓住黑兹尔发颤的手,似乎发觉她的手似乎太冷,像以往那般,用双手拢住她的手好让她稍微暖和一点。
村口处,在晨起的浓雾之后,阳光正缓慢穿透这弥散的模糊。
他们看到了那遥远的两道身影,穿行在田野之间,是奥菲莉亚牵着兰斯特正在行走。
兰斯特似乎心头雀跃,在阳光的田野下难得活泼,牵着母亲的手跳过一颗小石头,抬起脸与母亲相视而笑。
黑兹尔感到心头的战栗。
母亲、母亲看到了这一切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父亲的嘴边依旧是那抹所有人都万分熟悉的温柔笑意,带着缱绻与幸福的意味。
那是感到幸福的模样,那、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做出这一切?
不远处,母亲顿住了,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即使她知道母亲看的并不是她,但依旧几乎让黑兹尔感到窒息。
父亲的声音响在头顶,迷惑不解:
“奥菲莉亚……看起来不太高兴,为什么?”
黑兹尔颤巍巍转过身,在阳光下,村口后方,那颗高大的树木之下,堆积的尸体沐浴在阳光下、几人的眼中。
母亲与兰斯特说了什么,快步向这边走来,越走越快。
她金色的长发在秋季同样翻着金黄的田野里穿行,是黑兹尔十分喜爱的灿烂色彩……
她的母亲……变得满身血迹。
离开那座村落前的最后一眼,是母亲缓步走向田野间找寻陷入昏迷的兰斯特的背影,沿路的鲜血蜿蜒至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