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死对头他不对劲 第66节
这瞬间,周围似乎全部安静了下来,冬日的死寂悄声藏匿起所有的卑劣与罪恶。
魏然的眼前又出现了火光滔天的那幕,尸横遍野的景象是无数次深夜挥之不去的梦魇,爹娘藏起他时的那句“活下去”更像声法咒,让他背后的尸山血海化作无数冤魂跟了十多年,寸步不离。
说来也可笑,当年庸城唯一活下来的人分明是他,可他才像是那个唯一被困在庸城的孤魂野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得一步一步,如行尸走肉般地走向通往死亡的黄泉路。
魏然把缰绳在掌中绕了几圈,半晌才开口:“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有人认得出我不是魏然。”
口中哈出的白气在空中翻滚,遮住了他的脸。
“你的真正目的是毁了清远侯府。刚才在庙中,那行字——郑伯克段于鄢,就是你的提示,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可以说是,某些私心作祟。”魏然戏谑地抬眼,“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不怕我恼羞成怒杀你灭口吗?”
宋时窈一手按在马背上,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气,马儿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
她面不改色地应道:“就是因为怕,所以才要告诉你。若你敢对我动手,参你犯了欺君之罪的折子就会呈递于陛下面前,届时,清远侯府还能借此喘息,寻得生还之机,而你必定难逃一死。”
魏然的神情冷下来:“你觉得,当我顶着仇人之子的身份踏入清远侯府时,还想过能活着吗?”
“若你没想活下去,为何从前还要想尽办法让我嫁你?”
宋时窈说得薄情,但却在理,上辈子的发展如魏然所愿,宋时窈成了他的妻。他当时便浇灭求死之心,给了一次放过自己的机会,往后就这样糊涂地活着,也挺好。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最后却战死沙场,还是没能活着。
这辈子他没死在战场,活了下来,却再也没了能让他放下过去的私心。
“你真的……很聪明。”
魏然的语气有些苦涩,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思居然被她一眼看穿,还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事到如今,自然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他反倒突然涌上一阵倾诉欲,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些事憋在心里憋了太久,总该有个去处,有个结局。
“我确实不是什么魏然。我自幼长在庸城,如果不是那场战祸,我应当会跟我爹一样,成为一个大夫,悬壶济世。可偏偏,没有如果。”
魏然沉下眸子,远眺庸城方向,眉目间翻涌着血色:“当年我逃出来走的就是这条路,衣裳上还染了我爹娘的血,至于自己走了多久早就忘了,可明明过了那么长时间,这身上的血腥味感觉到现在都没散干净。”
“至于清远侯,从前我偷偷见过一面,他来过庸城,也来过我家的药堂。可就是这一来,让清远侯那老匹夫打定主意延误战机,弃了庸城。如果不是他,我们所有人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的爹娘还会活着,我也会是妙手仁心的医者,而不是什么狗屁清远侯。”
无数冤魂在身后悲鸣,他寻不得活下去的动力,只知道必须报仇。
“我一直都记得他,血海深仇片刻不敢忘,想尽办法进了清远侯府,居然还成了仇人的儿子。”魏然讽刺地笑了出来,但下一瞬面色却变了,“可你知道那老匹夫死的时候对我说什么吗?他竟然说,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得我是谁,还说我跟我爹长得很像。”
宋时窈没想到还有这层故事,老侯爷竟然早早就知道了魏然的身份,却没有拆穿顺水推舟地将人接回了侯府,比自己亲儿子还重视,临死前又破格地将爵位传给了毫无血缘关系的他。
魏然身为当事人显然比她更震惊,老侯爷去世已时隔多年,他提及此事时情绪甚至还是忍不住激动:“他这样说以为就能摆脱干净吗,他凭什么自作主张地以为这样就能补偿我?事已至此,这个老匹夫还想要我怎样?!”
“你……”宋时窈欲言又止。
“他也真是好算计,想要用临死前那么几句惺惺作态的话就劝我回头,简直是痴心妄想。也罢,他的亲儿子已经彻底废了,后面的事情就算不用我动手,清远侯府也得亡。毕生心血被自己的亲儿子毁于一旦,不知那老匹夫泉下有知会是什么表情,我可太期待了!”
魏然的表情变得扭曲,他大笑出声,宣泄着这么多年自己一人背负的所有重担。笑声回荡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似有阵阵回响,像是多年前庸城惨死的哀叹。
过了片刻,魏然方笑罢,缓缓收起表情,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宋时窈一惊,赶忙策马向后退了几步保持安全的距离,身后已有人被魏然刚才的动静引来,他们手中的火点渐行渐近。
“你还是在怕我,现在好像更怕了。”
魏然自嘲道。
回望这些年,他一直都像是个笑话,所求的求而不得,所恨的惺惺作态,唯有一人掏心掏肺地待他好,可他却拒其千里之外,伤透了她的心。
想到此处,他回转马身,“对了,替我跟公主殿下说声抱歉,她一心怜悯的人其实卑劣至极,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魏然!”宋时窈出声叫住他。
但魏然却自顾自地说着:“你放心,庸城里面没有西夷探子,也没有兵临城下,绑你的是我的人。”
“我猜到了,但是……”
“庸城不会再经历之前的噩梦了。而你们,就算戳破我身份的消息再快,短时间也到不了京城,没有圣旨撤不了我的职。”魏然冷静地说完,“我没必要再留下跟陆淮序斗,至于你,宋时窈,既然我们道不同,就不必再虚以委蛇地走下去,我得去做该做的事情了。”
话音落地,不给宋时窈出声的机会,魏然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衣袍在狂风中猎猎翻飞,这次,他没有回头。
月色依旧掩在云后,宋时窈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心中一沉。
忽然,鼻尖微凉,她仰头向苍穹而望。
这场暴雪的第一片雪花,酝酿多时,终于落了下来。
第74章 结局
宋时窈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 她只依稀记得最后时刻,属于陆淮序的气息笼罩了她,冬日凛冽的寒意化在滚烫的胸膛中。
她没能抗过风寒, 回去后就连夜发热,昏昏沉沉地睡了多日,周遭的一切都分辨不清, 唯有耳边时常响起熟悉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地低唤她“窈窈”。
记忆迷蒙时, 她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 走马灯般的景色在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闪过。
梦中有爹娘,有陆淮序,有春桃, 还有……魏然。
红烛光影里隐藏着喜悦的目光, 她没能注意到的角落中,万念俱灰的孤魂野鬼也曾放下执念,一心成为最幸福的新人。
可惜他藏得太深,得到的又太少, 从头至尾也只能顶着魏然的名字生,以魏然的身份死, 自离开庸城的那一日开始, 他便只是魏然, 没了父母亲人, 也失去了自己。
宋时窈昏睡着, 竟神奇地从魏然的只言片语中, 在梦里将那些往事都一一重现。
滔天火光燎尽一城生机, 那是惨烈二字都无法比拟的人间地狱, 北风带来的寒气没能覆灭大火, 却风助火势,裹挟火苗席卷了整个庸城。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眼前,她已置身其中,挪不动脚步,只能听着耳边的痛哭或是嘶喊,像是化作刀刃,从耳中穿入,直直地戳进心肺,瞬间失了呼吸。
她动弹不得,无法开口,甚至无法和他们一起流泪。
火,不知烧了多久,满城焦骨,触目惊心。
庸城这年本该降下的瑞雪,凝滞在空中,迟迟没能落下。
*
“窈窈!窈窈!”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公主,您已经在这守了许久,还是先去歇息吧。最近战事刚结束,姑爷脚不沾地忙着处理公务,姑娘又迟迟未醒,姑爷已然是心力交瘁。您若再累倒了,姑爷责怪我们这些下人不说,姑娘醒来后也心疼啊。”
耳边像是有两只鸟雀在吵,宋时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微微偏首,光线直直地照在眼皮上,实在不是个适合睡觉的环境。
“可是窈窈已经昏迷了有两个多月了,就算是风寒也不该是这种症状。”
“姑爷请大夫瞧过了,姑娘身子没问题,应当就是那日吓到了。”
“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还有魏然,他不仅假冒清远侯身份,欺君罔上,还三番五次的对窈窈不利,无法无天地闹了一遭,如今却……”
“公主,您别哭了,身子要紧呐。”
“罢了,你在这儿细心看着窈窈,她一旦醒了就赶紧来找我。”
“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姑娘。”
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去,周围的嘈杂停了下来,安静得能够听清窗外有细雪落在枝桠上的响声。
宋时窈勉强睁开眼来,瞧见一线光亮,但依旧脑袋发懵,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在宋府。
“春桃……”
刚嘟囔了两个字,她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忍不住又轻咳两声,春桃这才注意到她的动静。
“姑娘!您醒了!”
春桃大喜过望,见宋时窈作势要起身,便匆匆上前搀着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宋时窈声音细弱,有气无力地扶着脑袋。
“姑娘,已是申时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阿娘都不来叫我。”宋时窈懊恼垂首,冷意袭人,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京城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春桃,你把火盆烧得再旺些。”
“姑娘你……”
春桃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话哽在喉中,听宋时窈说得颠三倒四,一时也慌了神,赶紧吩咐在旁边候着的小丫鬟:“快去找大夫,再给姑爷和公主那边报个信。”
宋时窈没心思细想春桃的话,她甚至没听清春桃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几欲四分五裂,游走的片段在脑中穿梭,梦境和现实交杂,她有些分不清真假。
她这样的症状吓坏了春桃,周围又再次吵闹起来,闹得她脑袋越发疼,但身子不知为何虚弱到了极点,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让春桃停下,只能蜷起身子,一点点梳理眼下的境况。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气息靠近,一双有力的手搭上宋时窈的肩膀,些微颤抖。
宋时窈抬眼,对上了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又难掩关切。
“窈窈,你还好吗?”
一瞬间,四周安静下来,乱七八糟的记忆彻底回笼。
她想起了,那个春日里一袭潮意的怀抱,倾盆大雨中滚烫的呼吸,红烛帐暖的灯影之后的那张面容。
是他。
是她的夫君——陆淮序。
而这里,也不是什么宋府,是庸城。
宋时窈扯出一抹笑意:“我刚才,居然以为自己还在宋府,还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去国公府找你的麻烦。”
听得这话,陆淮序先是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我就在这里,不需要借口也会来见你。”
“真好。”
宋时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能昏睡两个多月,她的记忆停留在陆淮序找到她的那一幕,至于剩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概不知,只能从他人口中打听。
但陆淮序却硬生生断了她的这个念想。
只因那日醒来大夫给她诊完脉后说了句“切勿忧思过度”,他便撤了屋子内的书,不论她怎么央求,也不肯给她说最近的事情,只让她乖乖待在府中安心养伤。
还好有安乐在,能陪她闲聊解闷,也没陆淮序那么有防备,三言两语就被宋时窈套出了话来。
宋时窈这才知道,原来魏然绑架她的那天,边境已经开战。战事当前,但魏然离开庸城后却不知所踪,至今都没查出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