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茶楼掌柜一眼看见王掌柜。他趁众人品茶的空档,笑着拽了拽王掌柜的衣袖,悄声道。
“有些时日没见你了,你那铺子中茶炭上新了么。我可是听闻你们东家的什么魁首茶炭在东盛府广受追捧,何时你们京中铺子里也进些来?眼下天凉了,正是亟需茶炭和香碳的时节。”
那茶楼掌柜手指虚虚向上指了指,“你是知道的,京中这些主儿们钱袋中可不缺银子,只要是好东西入得了他们青眼。多贵都有人买!”
王掌柜笑笑,朝席上努努下巴:“今年你算见到真佛了。”
“此话怎讲?”
这茶楼掌柜并不认识薛启辰,王掌柜预定位置也没说带主家来,他便以为是王掌柜结交的贵人。不过见王掌柜如此行事,也猜出座上人便是薛记南北货行的东家。
茶楼掌柜眼睛登时瞪圆,太过高兴以至于挥着衣袖想直接冲到薛启辰身边求人。好在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复又正正衣冠,调整好笑容,弯着眼睛走到薛启辰身边。
“小的不识,原来是薛家二公子!这茶可还中意?我让人再上些果子来。或者二公子想吃谁家的点心,我现在就让人去买!”
薛启辰只道是店家寻常寒暄,客气地说茶不错,其他就不劳费心了。谁知茶楼掌柜不仅没离开,竟还扭捏起来,有话想说又不好意思似的。
茶楼临街,不多时楼下人声小沸。原来是洒扫太监们刚过,八九个手持香炉之人便跟上来,沿途缓行,用艾草等粗制香料慢慢熏路。一说驱散瘴霾之气;一说是路拜途中生灵,相当于礼貌打声招呼,等会长公主路过时,还请各方注意避让一二。
楼上窗内,茶楼掌柜一张嘴张张合合半日,也没将话说明白。王掌柜一旁看着着急,直接替他点明茶炭之事。
“原来你要买我家在售的魁炭!”
薛启辰恍然大悟,又冲庄聿白挑挑眉,颇有大局在握的从容。
“巧了,这位便是这庄记魁炭的制作者,庄聿白庄公子!能不能卖与阁下,我也要听他的!”
茶楼掌柜一听,忙又冲着庄聿白深深施了一礼,脸上原本挂着笑,谁知笑着笑着,竟生出些委屈出来:“还请公子救我!”
这话说的严重,庄聿白和薛启辰皆是一怔。
京城,揽天下奇诡,集天下富贵。京城之人,更是无所不求个精,求个雅。这茶楼因广罗南北茶博士,在京中也算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是前些时来了个贵人,稍稍点评两句,便让他嗅到危机。
“那贵人说了什么?”王掌柜替他的二位公子问出口。
茶楼掌柜未语先摇头,复又叹口气,颇为为难:“说我这茶虽精巧,器物却不精。特意指出我这茶炭还不如他手炉之炭。”
近来这茶楼老板一门心思寻炭。后来想起王掌柜南北货行消息广、物品足,又听闻商铺东家在当地正经营一款了不得的茶炭。便以为自己找到了对症的“还魂丹”。所以求庄聿白救他一救。
不过这茶馆掌柜并为言明这贵人是谁。只说是鼎鼎贵重一人。
鼎鼎贵重。好吧。庄聿白也并不是那么八卦,非要刨个根问个底。
庄聿白从荷包中掏出那枚海棠状魁炭递过去:“巧了,今日出门我还带了一枚。”
茶楼掌柜双手捧过,魁炭通体乌黑油亮,很是细腻趁手。拿到新起的晨光下,浮光流彩,水润温和,比珍珠厚重,比彩石沉稳。
货比货得扔。这样看来,素日自己茶楼所用之炭,确实只配被扔掷到大街上铺路。
“这这这……庄公子,我要定这茶炭了。多少钱一斤?500文?一两?” 茶楼掌柜急得直转圈,“庄公子,你说句话呀!”
庄聿白又将茶炭收了回来:“实不相瞒,我庄记魁炭,所有经营权全在薛家。哪怕一斤,哪怕一枚,也必须从薛家售出。不过当前窑口有限,所产之量仅够东盛府城内所需。至于京城,还需从长计议……”
话没说完,忽听窗外骚动起来。不知何时长街两旁早挤满黑压压的人头,此时正齐刷刷引颈向南张望。
“哒哒哒——哒哒哒——”
两列高头大马长街过来,为首一人每行约十丈远,便挥起一记惊路鞭,提醒众人避让。
“啪——”鞭声洪亮,一声接一声。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两列持戈骑兵驶过,铜戈高刺入空,整体威严肃穆。
隐隐听得有鼓乐之声,想必长公主的仪仗队马上到了。
庄聿白下意识坐正身子,一垂眸,发现窗下长街两边的围观之人也在各自整理衣衫,敛气凝神。
满街寂静。像恭候自己心中的神明。
就在这庄严的时刻,队列行进反方向,忽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喊叫声。
凄厉、惊恐,令人不安。
庄聿白站起身,从窗户探出头去,遥遥见七八个衣衫褴褛之人慌慌张张跑来,边跑边朝后看,似有恶鬼追在后面。
“是西境百姓!”然哥儿不知何时也站在窗前,声音颤抖,手也不受控地跟着抖。
果然,不远处,一身戎狄装束的骑兵挥刀跟了来,张牙舞爪,张狂得意。离得远,庄聿白看不清此人长什么模样。只依稀辨出其鬓插鸟羽,其面涂抹兽血,举止乖戾,甚是瘆人。
眼下长公主回朝,如此喜庆仪式中怎会出现这格格不入的一幕?
更令人疑惑的是,方才过去的几队人马竟还听之任之,司空见惯一般。
第167章 王爷
那戎狄装束的少年骑兵, 在长街纵马叫嚣。
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驱赶这群西境边民取乐。
他一手持弯刀,一手将豹皮马鞭挥得震天响。不明就里的, 还以为是仪仗队的开路礼炮。
长公主马上就到, 此等庄严肃穆的场合,岂能容这戎狄贼寇在京城街上耀武扬威?
一切来得太突然,不等庄聿白细想,前方那几个西境百姓被马鞭驱逐着连滚带爬在长街上逃窜而去。长街两边站满了来观礼的百姓,这几人无旁路可去, 只能在骑兵的挥鞭范围内沿街向前, 希望找到一线生机。
众人正哭天抢地跑着, 不知怎的忽有一人扑地摔倒, 后面之人躲闪不及, 四五人如多米诺骨牌般倒在一起,叠成一团,现场“哎呦”一片。
高头大马的骑兵已至跟前。铮铮铁蹄围着倒地之人乱踏, 恨不能将铺就长街的青石板踩出火花。
地上几人七手八脚忙不迭要挣扎爬起,尚未站稳, “啪——”耳边乍起一道惊雷。
又一记马鞭响在长街上空响过,现场一阵刹寂, 连沿街树上的鸟啼也住了声。而在这一片难得的安静中,不远处鼓乐声越发近了。
眼见是躲不过了, 地上一长相胖胖的少年忽地跪地, 对着那骑兵不停求饶:“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身上真的没钱了。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旁边一人跟着附和:“家中所有早被你们抢劫一空,连田地都没你们占了。我们没了法子才逃荒至此, 就剩这一条贱命,难道你们也要拿了去?”
那骑兵下巴昂起,鼻孔对着众人,看狗似地扫视蹄下蝼蚁。
很显然,他很享受这种彻彻底底的征服感和掌控感。
长街两旁观礼之人有看不下去的,拳头紧攥,愤而起身便要上前制止。可不等他走到街中,这群摔倒的西境百姓,忽又被骑兵像羔羊般驱赶着继续向前逃去了。
茶楼窗内的然哥儿此时已经脸色煞白,不知是被眼前场景惊吓到,还是想到了年幼时逃难的自己。整个人在与那骑兵拼命的愤怒,和对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百姓的同情,以及自己无力相助的自责中来回煎熬。
庄聿白拍拍然哥儿肩膀,让他在椅子上坐了,轻声说:“这里是京城,何况当着这么多人,对方不敢做什么的。放心。”
此事突兀又蹊跷,庄聿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没弄清之前,他选择静观其变,看看情况再说。天子脚下岂容外族欺辱我黎民百姓?
不过这西境难民衣衫虽破旧,身体状态看着倒还好。吃食上似乎并没受苛待。从西境到京城中间隔着大几千里路,一路逃难而来,这几个百姓脸上倒没有一丝饥民饿殍的感觉。
庄聿白拣了块果子让然哥儿压压惊。有外人在,他安慰得含蓄又谨慎,有意将然哥儿也来自西域之事隐藏,以免传出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鼓乐声越来越近,引颈看去,长街那头浩浩荡荡的队伍正迤逦而来,为首开路的是上百杆迎风挥舞的旌旗。这是长公主仪仗队先导旗手队。
被追逐的西境百姓,如获救兵,慌不择路地冲进旗手队列,像游鱼寻得海草,藏匿其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