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随后,大宫女发现少年眉眼间忽现喜色,本就上挑的眼尾更显俏丽,她不禁暗叹,还是个小孩,怕是捡着爱吃的了,于这种关头,倒还能开心起来。
而她有所不知的是,真宿确实是捡着爱吃的了,只不过他‘爱’吃的不是美味的,而是带毒的。
此时真宿正想:这也太走运了,头天上岗就让他吃着了毒药!
真宿能察觉到大宫女暗中投来的视线,是以立刻收敛了神色,将吃出了毒物的那一道优先择了出去。
余下的,不能说就全然不含毒了,毕竟他只是每道菜里挑出很少的一部分来进行试毒。如若有漏网之鱼,呈到皇上面前,怕是照样人头不保。
“……”真宿沉思片刻,决定当即炼化毒素!他一面佯装挑挑拣拣,一面用帕子挡着嘴唇,不经意间拭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再将帕子收入袖袋。
可就在此时,袖里忽而有一道冰凉触感,真宿快出残影地伸手一探,竟从袖里抓出一庞然活物!
饶是真宿也有些没想到,他抓到的竟是一只蝎子,一只有着尖利尾刺,黑曜石般的甲壳,足有臂儿长的巨蝎。
一旁的大宫女,自是将方才这一幕尽收眼底了,素来面若寒霜的她,也不禁面露惊讶,她没想到这少年竟全然不怕这曈山巨蝎,除了圣上,以及她们蝎影殿五大宫女,其余人头回见着巨蝎,无一不是被吓得失仪。
她见真宿的金眸亮亮的,一直盯着巨蝎的尾刺不放,不由眼带清浅笑意,伸手将巨蝎接了过去,解释道,“这是圣上的宠物——曈山巨蝎,它的尾刺是有剧毒,但不用怕,它很有分寸的,不会无端扎人。”
真宿了然颔首,掩去眼底的可惜,趁着大宫女走开去安置巨蝎,顷刻将炼化续上,过了数十息,便将嗅觉与味觉都恢复了,又马不停蹄地依着功法缔造六感,多亏了之前多次失败的尝试,已十分熟练流程,以致于这一回,他一举成功!
六感已生,真宿缓缓阖眼,甫一睁开,恰巧从外面走回来的大宫女不再是冰肌披锦衣,在他眼里,已然变成了一团人形的红蓝多色经络,血气脉络的走向一览无遗。
而当他目光移到桌子上时,食物也变成了一滩滩色块,其中好几道菜,玄色点点,星罗棋布,看得真宿触目惊心。
玄色就是毒的幻化,这毒量虽微乎其微,即便全部搜罗在一起,让凡人吃下,估计也死不了,但谁也架不住顿顿都这么放……幕后之人,委实太歹毒了。
真宿眼下也没空深想,再次阖眼,四周景象瞬间变回寻常颜色和形态。
正事要紧,于是真宿赶在大宫女催促之前,将无毒的菜肴选好,再将一本册子递给大宫女过目。这本册子上记录了食材产地,经手的御厨,甚至还有他的名字,因为各个备菜步骤的侍人名字也必须记录在册。
尝菜后就是等待,约一炷香,大宫女询问他可有哪里不适,可有中毒之兆,真宿答曰没有,然后就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真宿本以为接下来还需要他去布菜,没想到大宫女重复了一遍,让他离开,接着她自己则将真宿选好的菜肴放入食盒,提着食盒走入了旁侧那绛紫色的幔帐之中。
真宿微微瞪圆了双眼,诧异那处竟真的有人在?甚至似乎还是皇上?
他本没多少兴趣知道这位余斛帝长什么样子,因为他记得史书上记载的姩国君王,是个文弱体虚,没什么担当魄力的家伙。
史书上曰,先皇废长立幼,导致不少人背地里觉得余斛帝得位不正,而后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甚至有人在朝堂上借机抨击,却不见余斛帝肃清舆论场,十足的被动。整个统治阶段,外戚势大,太后虽无实权,但余斛帝一次也没计较过太后干涉朝政,可见愚孝得过分。姩国不是大国,邻近的枫国比之强大得多,但由于有死仇,不愿也不能归附敌国,且有很大一片富饶的黑土地,因此招致枫国处处针对,全靠忠厚能干的犀将军与军队,才没被灭国。然而朝廷上异常推崇重文轻武,不断削减军队待遇,余斛帝被胁迫其中,面面不讨好,就连六宫韵事也是一笔又一笔的糊涂账,故而遭受的暗害尤其多,堪称史上之最。
可这下不让他去布菜,没了面见圣上的机会,反倒勾起了真宿的好奇心。
今日不行,那就待明日吧。于是真宿没逗留,提起剩下的食盒,原路返回殿外。
而真宿前脚刚离开,那绛紫色的纱幔便被风荡开,露出了曳地的一节明黄缂丝广袖,一只漆黑发亮的巨蝎,利索地摇摆着身子,攀着袖面的蓝龙纹而上,歇在它心爱的主人宽阔的肩上。
俄顷,巨蝎尾钩与近在迟尺的主人的唇形同时勾起。
“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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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真宿换上传膳的雪青色褡护,戴上三山冠,不急不缓地往御膳房去,一想到今日就能正式用上自己昨日觉醒的六感,眼底就不禁浮上笑意。
谁知甫一进去,就被提督太监告知,他可以回去洗菜了,制服和头冠则必须立马脱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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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枫国不是加拿大(
今晚十二点还有一更,虽然是算在明天啦。
第12章 尚膳局 伍
这样的要求,显然带有羞辱意味。
因制服包括褡护和贴里,把这两件褪去的话,真宿就会只剩下薄薄的一件中衣,甚至可能透出最里头的吊带兜肚。
真宿不知自己何时有得罪这位提督太监。
不止提督太监,就是此时御膳房里看热闹的其他人,也多是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甚至看见那个偷吃未遂的小景子,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从进宫前起,真宿感受到的恶意就远远多于善意。
早知这一方世界的人对天阉的歧视这样深,是个人都能踩天阉一脚,他当初还不如不用缩阳术伪装天阉,干脆让刀儿匠给他割了得了,反正这物什在宫里毫无用武之地,待他灵力恢复后,随时能再长。
真宿被气得脑子不甚清醒,如是胡想。
提督太监还在那唾沫横飞地说,“昨日仅是临时授命,本就是宋传膳身子不适,空出来的位置罢了,可没给你走正式文书。不过出饷之日自会有嘉奖,亏不了你的。”
对方那施舍一般高高在上的语气,任谁听了都难以接受,真宿为数不多的样子脾气已然要耗尽,甚至他眼前看到的光景,正在戾气的灼烧之下,略微变着形。他不禁思索,是拧断这不知死活的书中人的脖颈,还是再忍一忍、继续伪装下去。
“还不快些脱?这衣服头冠你拿着不合规矩,巴着也不是你的,别婆婆妈妈的,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洒家去管呢!”
提督太监越发咄咄逼人,而真宿的拳头也越发攥紧。
嗬,好不容易当上的传膳,那唾手可得的毒物,全都要没了。
真宿心中悬着一杆秤,某一侧正被放入一个又一个的秤砣,眼见就要倾斜下去——
忽而,外头传来了通报声,旋即一位大太监领着两列宫女一同走入了御膳房。提督太监被自己的大嗓门捂了耳,一时没注意到,直到被旁边的侍人提醒了两句,便回头一看,发现大太监一行人已来到自己身后,当即浑身一震,躬身迎了过去。
“莫公公,有失远迎,请公公降罪,底下人办事太糙了,都不省得机灵些,奴家待会儿就让他们去刑房领罚!”
大太监眼神都欠奉,看也不看那笑得像条狗的提督,他的豆豆眼一下子锁定在了某人身上,抿了抿笑,然后将卷轴一展,尖声诵道:“圣上有一口谕传至,庆真宿,汝上前来接旨。”
此名一点,在场侍人无不目瞪口呆地看向真宿,接着胆战心惊,簌簌跪下一片。
唯有真宿慢了一拍,岌岌可危的杀念转圜而收,只见他眉头微松,挺着腰杆,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庆传膳办事妥帖,风仪得体,朕特赐予你,南洋金珠鎏银耳珰一副。钦此。”念罢,一名宫女捧着锦帕垫着的螺钿黑漆方盒,另一宫女则从旁侧将其打开,展示出来。
真宿接过旨后,仰头一看,便见那漆盒里头置着一对耳珰,银色仅是花托,主体则是宛如落日的金色真珠,大气中带点明媚,光是这色泽便知是极上品。
真宿对这颜色再熟悉不过,他虽不常照镜子,但不妨碍他对自己眸色有清晰的印象,是以此时他诧异之余,心情还挺复杂。
是巧合?话说皇上有见过他吗……昨日他明明没有跟帐幔里的人打上照面。
而此时有人比真宿更心情复杂,那便是刚刚刁难了真宿的提督太监,他偷着瞅了几眼,其后就看懵了。
世所罕见的极品金珠!且陛下怎会对一个小小传膳赏赐首饰?!别说是对着太监,就是对着宫女,那也是会招致言官批评的荒唐之举。
提督太监心中大骇,不断眨眼想将额间淌下的汗给眨掉,撑着膝盖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