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侍人们猜他在说的可能是猞猁还有金丝猴,忙道,“哎,那都是生猛野兽,可不兴摸呀!”
本来他们心里难免怨毒,觉着这小子竟能脱离这个泥潭,跑到尚膳局那样的好地方享福去了,不仅好吃好喝,还有盼头,转眼就甩他们一大截,不可同日而语。
可没想到这小子竟还念着他们这些人,大方送来御膳佳肴,若是能常来,指不定能再蹭上些好吃的。
于是有人抢先道,“不过喂一喂还是可以的,小庆子随咱家来罢。”
真宿眉眼里透着的笑,陡然多了几分深意,随之“欣喜雀跃”地跟了上去。
西马场那些瘦骨嶙峋的奇珍异兽,真宿曾想当然地以为它们是被弃为鸡肋、不受重视的,故而被侍人克扣了伙食都无人知晓,甚至无人问责。
但当他看见尚膳局蓄养区里,同样有着形销骨立的驯畜家禽之时,不禁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会不会西马场根本没有食物供应不足的情况,又会不会蓄养区的水土不服只是假象,实际上是长期喂毒药造成的呢?
而接下来的光景,印证了真宿的猜想。
老侍人带他喂了好几处,猞猁苍狼海东青,虽然它们一见着真宿走近,就死死低嚎或是嘶鸣,不是乱扑腾就是夹着尾巴打颤。看得老侍人都有点懵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明明这些凶兽猛禽,平日都不稀得搭理人,此时却跟老鼠碰着狸奴似的。
真宿假咳了一声,挠了挠脸,将粮桶交回老侍人手上,放弃了投喂,只从旁观察。
真宿发现给它们投喂的食物算不上很新鲜,但是分量很足,且荤素齐备,丝毫不见苛待。
若说对方有无可能在他面前刻意收敛了,才这般妥帖。这可能性极小,因为调配饲料的并不是西马场的人,此时真宿贸然前来,这粮的分量却是正常的,可见配粮的并无克扣,而能做到克扣的,仅有侍人取粮之后的环节。然西马场的侍人俱是浑浑噩噩的,不是好吃懒做,而是积年累月庸碌无为的麻木,显然他们对此无能为力,自然也都不是有背景的人,那么他们如何胆敢中饱私囊?
既然没有短吃的,它们进食尚算正常,不见水土不服……真宿微眯金眸,心中已有了八成把握,接下来便是印证它们体内是否含毒。
他隐约记得经书里有一个探知毒素的功法。
午后,真宿回到备菜区忙碌了一阵,便遁回侍人房里,拿出《五至经》解读。
《五至经》虽无甚修炼资质门槛,但不代表它没有参透门槛,其内里暗藏玄机,全然不似普通经书那般可从头至尾随意翻阅,它自带禁制,与修真者的境界挂钩,就如真宿,现下仍是至毒初阶,能翻阅的部分,不过五六页,囊括的仅是当前阶段可以施展的法术手段。
功法经书的用词艰深,多的是模棱两可、意义不明的条条句句,不过对于真宿这种修真大能而言,经验之丰,就算失了紫府辅助,只消耗费神智,便能解读。
在真宿的反复研读下,终于找出了那感知毒的方法。书上曰,须先缔造六感,凡人仅有五感,而六感多出的那一感,正是脱出五感以外的感知,有了此感,便能够探知五感所不能直接探知的东西,譬如人体内的毒,又如野兽体内的毒。
而六感正是神识的雏形,之后便能以此为基础,辟出紫府。
阅及此,就连真宿都不免叹道,这五至经真是完完全全的旁门外道,与正道的修炼之路相去甚远,说是差之千里也不为过,但最离谱的是,最终竟还能殊途同归!
他往下修炼的话,莫不会辟出第二座紫府吧?
真宿被自己的瞎想给逗笑了,转头开始尝试依照经书上的功法缔造六感。不一会儿后,却发现无论怎样都不成功,再琢磨许久,才知问题竟是出在自己那封锁住了的嗅觉与味觉上。不将这二感恢复,他就不能往下修炼,但想要解开封锁,则需要毒物冲击,他想搞到毒,暂时只有查西马场兼蓄养区那条线,最有搞头,若是想往下查,又亟待开启六感。
“……”纯属鬼打墙了,真宿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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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膳局衙署。
掌印刚从外面走进来,提督和总.理都争相围了上去,追问他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如何。
“这次恐怕也是难以善了,虽然只是毁了一位嫔妃的嗓子,但偏偏事发在圣上要去嫔妃宫里的时候,那下毒明显是冲着圣上去的……”
“那吴御厨保得住吗?”
“芍嫔娘娘还一纸陈情,求圣上网开一面,只是圣上那边态度不明,不好说……若是跟上一回一样,那我们局里真要没人了。”掌印眉头皱成山峦状,愁是愁,但情绪还算平稳,毕竟上回大清洗也没追究到他们身上,而那回甚至有皇子薨了。
提督和总.理也读懂了言外之意,狠狠地松了口气。
未几,提督太监看了眼刻漏,算了算时辰,疾步走进了御膳房,欲检查晚膳准备得如何。
“传膳人呢?”他环顾四下,问道。
“宋传膳方才被送去太医院了!”
“这早晨不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答话的侍人支吾着不敢直说,只道,“宋传膳误食了羊桃,脸上身上都起满了疹子……”
嗬,这羊桃可不易误食,长那绒毛褐皮,果肉鲜绿芯白,好认得很。提督太监满脸不悦,自是看清了那人的临时脱逃。
他冷哼一声,又问,“那还不定下新的传膳?由谁来顶上?”
底下的人左看右看,就是无人敢作声。
就在提督举起台上的烫手的铁勺,打算佯怒震慑一下这帮贪生怕死之徒时,角落里的小景子在后头忽然抬手道,“大人!小奴要举荐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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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将赵彦霖修正为赵恪霖。之前名字打错了,用了上一版的。
第11章 尚膳局 肆
落霞沉金举霜月,孤鹜凌空轧镜水。
夜幕将临,真宿刚回到备菜区,正准备去领菜蔬瓜果,就被俩宦官领走了。
随后听到对方说,他被临时任命为传膳太监,且要即时就位。
真宿呆愣住了,思忖莫非这就是俗话说的瞌睡送枕?
不久后,他被带到了一间小房间,数个侍人取来妆奁,恭敬地垂着头,对他道:“恕奴婢冒犯,奴婢这就给大人洗脸,再上粉。”
真宿面带疑惑,问:“我脸脏了吗?”
侍人们这才抬首看向这位新上任的传膳太监,乍然发现对方竟相当年轻,面如冠玉,那脸白嫩得仿若能掐出水来,面颊透着令人艳羡的好气色。
这,这根本用不上敷粉上妆啊!不同是阉人么……怎就他生得这般天生丽质?侍人们自知说错话,忙跪下认错。
真宿没可能因这种小事与他们计较,过问之下,知晓了这其实是固定流程,因为传膳太监是需要负责布菜的,布菜时很大可能需要近身面见圣上,所以仪容服饰都不可马虎,规格俱是走高。
“那就交给你们吧。”真宿舒展身体,轻抬双臂,无比习惯地由着侍人到近前服侍。
不一会儿后,侍人们看着只换上了素贴里与雪青色褡护,梳了发并戴上三山冠的真宿,竟脱去了少年气,蜕变得宛如资历深厚的官人一般气势凌人,矜贵清绝,以致于他们久久移不开眼,直到真宿投来略带疑惑的目光,才慌忙低下头去。
“那我这便去了。”说罢,真宿转身离开。
蝎影殿。
殿门竟无门官,也不见多少禁卫守备,偌大的前院显得十分冷清,静谧得只余传膳一行人的脚步声,以及间或传来的孤远的乌鸦叫。
待要进入殿府时,他们便被拦下了,大宫女芷汐只放真宿一人过去,其他人则须退回殿外,于是换成真宿拎着两提多层食盒,随大宫女一齐往偏厅去。
府里与殿前氛围很是不一,随处可见曳地的纱幔,层层叠叠,如烟如雾,充盈着四面八方,险些让真宿以为自己踏进了什么幻境。
左拐右绕地行走许久,若不是有人领着,十有八.九会迷路。途经一处,幔帐是雍容的绛紫色,在夜色中蹁跹,起起落落。帘幔后影影绰绰,隐约间似是伫立着一道挺拔端华的身影。
但真宿拔群的五感并没有真切地感知到人的存在,遂不再关注,拐了个弯即来到了偏厅,此间支着张八仙桌,堪堪放得下十八道膳食。
真宿犹记得来之前他人提点过的,传膳要务之一乃是尝膳,须挑开不新鲜的,味道怪异的,着重参考皇上偏好的口味,还有切合时令气候的菜肴,甚至要考虑食物之间是否相反等。其二则是试毒。
可惜更为具体的,他们压根来不及告诉他,所以真宿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执起银箸,从每道菜里择出一点,放入味碟里,再夹进嘴里一一品尝。
每一口都没滋没味,味同嚼蜡,真宿紧蹙着眉头,不似在尝什么珍馐佳肴,而似在探雷。大宫女一直立在一旁,暗忖他这反应也寻常,昨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回派这么年轻的新人来传膳,怕是被当作炮灰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