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百姓们提着菜篮在市集上笑着讨价还价,守城兵士对往来行人温和问询,全然没有乱局下的惶恐与压抑。
“赢州……竟是这般热闹安稳。”黛贵妃轻声感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车窗上装着的透明琉璃,“着车窗居然能照见人影真是新奇得很。”
雁萧关闻言,笑道,“母妃若是喜欢,回头让工坊送些到您院里。这些都是明几许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儿,既能方便百姓生活,也能为赢州攒些家底。”
明几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黛贵妃道,“都是些寻常物件,能让娘娘觉得新鲜,便是它们的用处了。”
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很快抵达王府。
雁萧关亲自扶黛贵妃下车,引着她往内院走去,嬷嬷抱着小殿下跟在身后。进了厅堂,侍从奉上热茶,黛贵妃接过茶杯,却先将婴孩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雁萧关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母妃,这小崽子……是东宫哪位妃子的孩子?他母亲如今何在?我怎么从未听闻太子哥哥迎了太子妃?”
黛贵妃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露出惊讶的神情,“太子妃便是黛莺和啊,你竟不知?天都不是特意给你送过信吗?”
“黛莺和?”雁萧关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撞在桌沿,茶水溅出大半,“她才多大,满打满算不过十六岁,太子哥哥比我还年长,怎么会……”
他话未说完,语气已染上几分急色,黛莺和是他亲自救出,又看着护着长大的。如今听闻她竟嫁给了比自己大近十岁的太子,还生下了孩子,心中又惊又急。
一旁的明几许也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当初天都来信时,雁萧关正在西域,信件是他代为接收的。后来他前往西域支援,又遇明州战事,一来二去,他竟将这桩婚事彻底抛在了脑后,忘了告知雁萧关。
他轻叹一声,“是我的疏忽,当年信件送来时,恰逢西域事情紧急,后续诸事繁杂,便没能及时与你细说。”
雁萧关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落在婴孩身上,语气中满是怅然,“不怪你,只是黛莺和那丫头怎么会突然愿意嫁给太子?她分明……”
“是黛莺和自己进宫来求我的。”黛贵妃见他神色急切,连忙解释,“去年开春,她主动入宫,说太子温厚稳重,愿与他结亲。陛下与我起初也觉得她年纪小,可架不住她一再坚持,说这是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绝非一时冲动。”
雁萧关闻言,怔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以为黛莺和还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她居然已成婚生子。
他看着黛贵妃怀中的婴孩,渐渐察觉出那孩子眉眼间依稀有黛莺和的影子,心中的疼惜渐渐化作咬牙切齿,“这丫头真是胆肥了……”
黛贵妃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黛莺和嫁入东宫,太子待她极好,事事顺着她,从不让她受委屈。只是如今天都已乱,陛下一定要我尽快带着孩子离开,我走时她还在月子,没能带上她,也不知她此刻……”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又低沉下来,眼中满是担忧。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语气坚定,“母妃放心,黛莺和身为太子妃,有父皇护着,宣毕渊暂时不敢动她。”
接下来的几日,赢州王府气氛虽因天都局势而凝重,却也因黛贵妃与小殿下的到来,多了几分暖意。
雁萧关与明几许一面加紧处理军政要务、囤积粮草军械,一面时常陪黛贵妃说话,听她讲述天都的近况。
黛贵妃则安心在府中照料小殿下,偶尔也会去工坊看看那些新奇物件,渐渐放下了心中的焦虑。
可这份安稳并未持续太久。这日清晨,府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陆从南慌张来报,“殿下,陆自心和陆灵珑来了……”
他吞了吞口水,惊讶地都顾不上他还在自己和自己闹别扭这回事了,“他们护送太子殿下到赢州城了,只是……只是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其他人也伤势惨重。”
雁萧关与明几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当即快步赶往府门。
刚到门口,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阶下,陆自心与陆灵珑正抬着一个担架下来。
雁萧关脚步一顿,两人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陆自心的左臂缠着染血的破布,布条下隐约可见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沾着尘土与血污,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原本圆润的身形此刻瘦削入骨,甚至微微佝偻。
陆灵珑的情况更糟,右腿似乎受了伤,每走一步都踉跄一下,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眼眶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几分警惕与坚毅。
而担架上的太子,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鲜血早已浸透布料,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殿下,我们来了……”陆自心抬眼看到雁萧关,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眼中的警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高高咧开唇角,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话音未落,便因脱力晃了晃,幸好陆从南及时扶住了他。
陆灵珑也看向雁萧关,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王爷放心,太子殿下还活着……我们去焦州接应时,恰逢他遭宣毕渊的人追杀,若再晚一步,便真的……”
说到此处,她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雁萧关看着两人满身的伤痕与疲惫,又看了看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太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快步上前,吩咐侍从,“快,将太子殿下抬到内院客房,传种略红立刻过来诊治。”
侍从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担架,陆自心与陆灵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在侍从的搀扶下,踉跄着跟了上去。
侍从们小心翼翼将太子抬进内院客房,刚放下担架,雁萧关便快步上前,伸手探太子鼻息。
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指尖触及的皮肤更是冰凉一片,他心头一紧,转头对侍从厉声吩咐,“快去催催种略红。”
侍从领命狂奔而去,明几许已俯身查看太子伤势,他轻轻掀开太子胸口的纱布,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锁骨下方斜划至肋骨,伤口边缘泛着紫黑,显然是被淬了毒的兵刃所伤。除此之外,太子的手臂与腿部还有数处瘀伤,想来是逃亡途中摔倒磕碰所致。
“伤口中毒,失血过多,还伤及内脏,已是命悬一线。”明几许指尖按压在太子腹部穴位,语气凝重,“寻常汤药与包扎根本无用,必须先清毒止血,稳住心脉,否则撑不过今日。”
说话间,种略红提着医箱匆匆赶来,见此情景也惊得脸色发白,连忙拿出银针与解毒丸,试图为太子施针排毒。可她刚将银针刺入穴位,太子便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气息愈发微弱。
种略红手忙脚乱地收回银针,额角渗出冷汗,“王爷,太子伤势太重,毒素已侵入肌理,臣……臣医术浅薄,只能勉强压制毒素扩散,根本无法根治。”
明几许眉头紧锁,指尖按压在太子心口与腹部穴位,片刻后收回手,语气凝重却带着几分笃定,“毒素虽烈,但清毒与护住心脉与我而言并非难事,尚能稳住他的伤势。只是太子这伤口太深,边缘皮肉已因毒素侵蚀开始坏死,需开刀剔除腐肉,再进行精细缝合,另外,还需接上断裂的骨头,这些我做不到。”
他抬头看向雁萧关,语速极快地补充,“开刀缝合非我所长,尤其是这般触及内脏的复杂创口,需毫厘不差的精准手法。吴文元擅长外科疡医,手法精湛,唯有他前来相助,才能确保手术万无一失。”
雁萧关闻言,当即转身对亲卫道,“快备快马,去学堂请吴文元先生。”
赢州学堂中有医学馆,吴文元在其中担任疡医主教习,比之当初报仇时的癫狂绝望,现今已被许多学生烦的再没有心思寻死腻活了。
亲卫领命,翻身上马,马蹄声瞬间消失在巷口。
等待的时光格外漫长,雁萧关在客房外焦躁地踱步,时不时探头往里张望,只见明几许已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与解毒丹,以银针刺入太子百会、膻中、涌泉等几处关键穴位,暂时封住毒素蔓延的经脉。又将解毒丹碾碎,以温水化开,用银勺小心喂入太子口中,动作沉稳,不见半分慌乱。
种略红则跪在一旁,按明几许的吩咐准备烈酒、纱布与止血草药,神色紧张得不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