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我们被恩人带着藏起来时,曾亲眼看见逆贼举着染血的刀,正追着吴家的小孙子砍。那孩子才六岁,吓得瘫在地上哭,他们却眼都不眨,一刀下去……”一旁的钟红早已泣不成声,用帕子捂着嘴,泪水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程老爷子接过话头,声音嘶哑破碎,“不止是世家……连城中稍有资产的商户都未能幸免。也就剩城里的平民百姓能保住一条性命,可也有不少人受逆贼蒙蔽,见逆贼打着‘杀门阀、除豪强’,‘均分田地、共享财富’的旗号,还在破城后设粥棚拉拢民心,便跟着逆贼作乱。而那些不愿从贼的,也只能躲着。”
雁萧关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他并非不知世家豪强的弊病,在天都时,他便见过不少门阀子弟鱼肉百姓、侵占良田,对这些盘踞地方的势力本就无甚好感。
可此刻听闻逆贼以“杀尽门阀”为幌子,行屠戮之实,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连无辜百姓都被牵连,心中只剩滔天怒火。
“荒谬。”雁萧关低声斥道,声音不高,却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借‘杀门阀’之名行暴虐之事,分不清良善与恶徒,这不是替天行道,是祸乱天下。”
他身为大梁五皇子,与弘庆帝、太子皆亲厚,骨子里刻着对皇室的忠,对江山百姓的责。可他又深知世家积弊,明白百姓对门阀心有怨怼并非无中生有。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认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无措。
世家有错,当由朝廷律法惩戒,而非让逆贼借题发挥,将中江拖入血海。
明几许站在一旁,脸色同样凝重,他伸手轻轻按在雁萧关紧绷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稍稍平复了雁萧关的怒火,语气沉郁却条理清晰,“逆贼此举,看似是宣泄对世家的怨恨,实则藏着极深的算计。豪强世家虽有弊病,却是维系地方秩序的重要支柱,他们掌控着粮田、商铺,也维系着地方宗族关系,一旦被连根拔起,中江便会彻底陷入权力真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众人,继续道,“更可怕的是,逆贼一面屠杀世家,一面又在拉拢百姓。这般恩威并施,绝非寻常逆贼自发所能为之,背后定有高人指使。他们要的不是推翻门阀,是借这股‘仇阀’之势,煽动百姓对朝廷的不满,彻底搅乱中江,甚至波及天都。”
雁萧关闻言,缓缓点头,中江乃大梁腹地,漕运发达,物产丰饶,一旦彻底失控,不仅会断了朝廷的粮草供应,还会让天都失去重要的屏障。而朝堂上尚有人虎视眈眈,若中江乱局扩大,定会趁机夺权。
“老爷子,你们看到的这些,比任何密报都更真切。”雁萧关看向程松,神色添了几分郑重,“你们且安心在赢州落脚,日后你们想起任何关于逆贼的细节,哪怕是他们首领的模样、行军的路线,或是沿途所见的异常势力,都请立刻禀报王府。”
程松连忙起身,带着家人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哽咽,“多谢王爷体恤,草民一家能得王爷庇护,已是天大的幸事,若能为王爷分忧,定当知无不言。”
待程家人离去,正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明几许看着雁萧关眼底的沉郁,轻声道,“你既不满世家鱼肉百姓,又需维系皇室与朝堂的稳定,此刻想必很为难。”
雁萧关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无比坚定,“不满归不满,可国法与道义不能丢。世家有错,当治罪,百姓有怨,当安抚。但逆贼这般屠戮,是毁了所有根基,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头看向明几许,眼底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下决心道,“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神武军全员集结,骑兵备好战马,火器坊将最新铸成的火炮装车,整军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即刻驰援中江。
再无掩饰,赢州内外一片肃杀,将士们披甲执刃,粮草与军械源源不断运往军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临战的紧张。
可就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一艘制式精良的大船正破浪而来,飞速靠近码头,船头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绿秧。
船渐渐靠近码头,渐渐能看清船上的景象,船上人寥寥,除了水手外,并无旁人。
绿秧此时亦不在甲板,而是转进了船舱中,很快,她扶着一位面色苍白却难掩贵气的妇人走了出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一名嬷嬷。
嬷嬷手上紧紧抱着一件东西,待凑近了一看,那居然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孩。
第282章
“贵妃娘娘, 小殿下,总算到赢州了。”绿秧一手扶着黛贵妃往前走,边侧头看了一眼嬷嬷怀中的婴孩, 声音里满是庆幸。
黛贵妃站在船头, 望着眼前陌生的赢州码头,双目瞬间盈满泪水, 目光落在婴孩身上时,更是充满了疼惜与急切。这孩子,正是太子妃刚诞下的骇子,也是如今东宫唯一的子嗣。她一路从天都出逃, 冒着被追兵拦截的风险, 终于抵达了这片安稳之地。
“快去禀报王爷、王妃,绿秧姑娘回来了。”码头上的守军统领先认出绿秧,刚要挥手让兵卒通报, 却听见绿秧口中“贵妃娘娘”“小殿下”的称呼,整个人瞬间怔愣住, 随即行礼, 声音都带着颤,“末将不知贵妃娘娘与小殿下驾临, 有失远迎, 还望恕罪。”
说罢,忙命人以最快速度前往王府报信, 黛贵妃是王爷母妃,世人皆知两人关系亲厚,东宫小殿下是皇室嫡脉,这两位主子驾临,赢州上下谁敢有半分怠慢?
消息传到王府时, 雁萧关正与明几许检查军械,听闻黛贵妃与东宫小殿下驾临赢州,雁萧关手中的火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母妃?还有小殿下?”他失声惊呼,满心都是难以置信,“母妃不是应在天都?怎会冒险离都来赢州?”
明几许也神色一凛,沉声道,“黛贵妃带着小殿下来赢州绝非小事,定是天都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
雁萧关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拉上明几许翻身上马,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朝着码头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念头,父皇虽年迈力衰,可手中却掌握着十万禁军,俱是心腹,这也是宣毕渊尽管在朝堂上势大,却不得不俯首称臣的原因。
十万禁军,即使是对上北境军也能抵挡数月,若是毫无军纪的乱贼,依靠天都城防,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失败。
宫城位于天都内城,如无意外,自然安全。
可如今母妃带着东宫小殿下出逃,难道天都已落入宣毕渊之手?父皇的安危又如何?
赶到码头时,黛贵妃正抱着坐在棚子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那小小的婴孩许是一路颠簸累了,此刻正安稳地睡在她怀中,小眉头微微蹙着,模样惹人怜爱。
雁萧关快步上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母妃。”
黛贵妃听到声音,猛地抬头,见是雁萧关,眼泪瞬间决堤,抱着孩子扑到他身前,“萧关。”
雁萧关看着母妃,只觉心头又酸又痛。他轻轻拍着黛贵妃的背,温声安抚,“母妃别怕,有我在,赢州就是你们的安稳之地。父皇他……他还好吗?”
黛贵妃哭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包裹的木盒,郑重地递到雁萧关手中,“这是你父皇的密旨。”
说完,她便撇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着实让看着的人心碎。
雁萧关接过密旨,指尖微微发颤。他打开卷轴,父皇潦草却坚定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句都透着对江山的牵挂与对他的期许。
待看清内容,他猛地将密旨合上,眼露寒意。
他抬头看向明几许,见对方眼中满是支持与坚定,心中的慌乱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决绝。
海风卷起他的衣袍,黛贵妃怀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轻轻动了动小脑袋,张嘴就要哭。
雁萧关僵硬看着他,求助的望向黛贵妃。
黛画歌笑看他一眼,轻轻摇晃孩子,温柔地安抚。
见孩子安静下来,雁萧关松了口气,连忙道,“母妃一路辛苦了,快,先随我回府歇息。”
明几许也上前见礼,温声道,“贵妃娘娘一路劳顿,王府已备好热茶与膳食,我们先回城吧。”
黛贵妃点了点头,由绿秧搀扶着上了马车,嬷嬷抱着小殿下紧随其后。
雁萧关与明几许骑马护在马车两侧,缓缓往城内走去。
马车行驶在赢州街头,黛贵妃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象,眼中满是稀奇,平整干净的青石板路,沿街商铺里陈列的种种器具,都是雁萧关年年往天都送的物件。
街旁,孩童们背着书包在摊子上闲逛,遇到喜爱的东西,掏出钱买下同人分着吃用,留下一片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