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这就是洗羊毛的?看着比家里的水缸干净多了。”
“你看这木槌,沉甸甸的,肯定好用。”
李清墨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都听我说,这工坊的活计分好几样,洗羊毛要仔细,不能留下一点脏东西,梳好的羊毛不能结块,还有分拣的,要把粗毛、细毛分开……”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不同的区域示范,“大家先看看自己适合做哪样,选好了就找我登记,领了工具就能开工。”
话音刚落,人群就热闹起来。妇人大多选了洗羊毛、分拣的活计,说这活计跟家里洗衣、择菜差不多,老汉们则选了弹羊毛、搬运的重活,李清墨担忧询问时,还拍着胸脯说有的是力气,连半大的少年少女也选了活,想帮着家里挣点钱。
李清墨拿着登记册,一个个记下名字,又分发了工具。看着大家很快就上手忙活起来,有的蹲在木盆边搓洗羊毛,有的坐在小板凳上分拣杂质,说说笑笑间,工坊里很快就充满了水声、木槌敲击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日头一转又一日,羊毛工坊逐渐步入正轨。
又一日,日头尚在半空,一伙人出现在了云雾山半山坡,正是各户百姓家的壮劳力。
尚在山脚下,两人便察觉到半山坡的不同,往日里这时候,山间只有零星的砍柴声、鸟鸣声,清静得很,可今日远远望去,半山坡那片林子上空竟飘着袅袅炊烟,还隐约传来人语喧哗,与往常的沉寂截然不同。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第一反应竟不是上前查看,而是所有人立即离开了那条走惯了的山间小道,猫着腰钻进旁边的灌木丛里。
眨眼间,所有人都藏了起来,见许久没人下来寻他们,其中一人才扯了扯同伴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不对劲,往日里这时候哪有这么大动静?莫不是来了官差?”
另一人皱着眉点头,借着枝叶的掩护往山坡上望了望,只看见几处新盖的屋顶露在树影间,悄声嘀咕:“也没见着官差的影子”
两人不敢大意,在灌木丛里藏了好半晌,侧耳听着上头的动静,没听见呵斥声,反倒有妇人说笑的声音,还有木槌敲击的“砰砰”声,听着竟不像出事的样子。
“要不……上去瞧瞧?”先前说话的人按捺不住,搓了搓手,“家里人都在上面呢。”
同伴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头:“小心些,别惊动了人。”
于是两人给其他人递了话后,自个猫着腰,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偷偷摸摸往半山坡摸过去。越往上走,那股子热闹劲儿就越清晰,甚至能闻到一股说不出的奇特味道,唯一能分辨的是他们早已习惯的羊毛的腥气。
快到时,他们悄悄扒开眼前的树叶,登时惊呆在原地。
那哪还是从前李清墨住的那间破屋?几排青砖瓦房连在一起,屋顶盖着亮闪闪的新瓦,墙面齐整,窗棂上还刷了层清漆,在夕阳下泛着光。最显眼的大门门楣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云雾山羊毛工坊”几个大字,笔力遒劲。
屋前的空地上,人影晃动,还有人扛着木架,提着水桶来回奔走,一派热闹景象。
“这……这不是清墨家的屋子吗?”一个汉子揉了揉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他这是……发达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工坊里快步走出来,正是李清墨,他穿着身干净的短打,脸上带着汗,听见声音回头一瞧,顿时笑道:“你们都回来了。”
看只他们二人,李清墨又望了望他们身后,扬声问道:“其他人呢?”
其中一人挠了挠头,答道:“都在下面呢,没敢上来。”
李清墨并未追问原因不等众人细问,只扬声喊,“还愣着干啥?快进去帮家里人忙活,我去唤其他人回来。”
说着他也不等两人反应,大跨步往山下去了,边下山边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生活在半坡密林里的百姓,皆是元州城里活得最苦的佃户。
先前雁萧关去城西查看农桑时,还曾疑惑城西之地没有房屋,负责打理田地的佃户住在何处。他不知晓,云雾山的人便是往年耕种城西土地的佃户,他们是整个元州除乞丐外真正的底层。
不然也不会沦落到成为凶恶大户手下佃户,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所得却少得可怜,莫说保证衣食住行,便是最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他们往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住处漏风,行靠双腿,活得竟不如大户家的牛马。
若非李清墨数年前摸索出用羊毛御寒的法子,这半坡的百姓每年冬天都得冻毙十之一二。
而雁萧关在城西推行土地分置时,这些最底层的佃户却连分一杯羹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甚至因祖上是逃役,连户籍都没能落下,自然分不到土地。
为了活下去,还因着心存希冀借投靠的豪强获得户籍,他们只能投身为元州最凶恶但最势大的几家豪强,尽管能得到的吃用少得可怜,却总比坐以待毙强。
投身容易脱身难,入了豪强家中成为隐匿人口,豪强为着既能收受地租,又规避税务清查,怎么可能给他们立户籍,只能一日日熬着,熬到哪天没了性命便不再受苦受难。
未曾想有朝一日投身的几家豪强被雁萧关一锅端了,他们又不敢往衙门自投罗网,毕竟他们虽大字不识,却也知晓大梁朝律规定逃役即判死刑,且有连坐制度,一人逃役,全家都要受罚。
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歹脱离了豪强控制,他们知足。
因此即使没了数代照看的土地,他们却并不恨雁萧关,毕竟他们瞒着身份去大户家做工,得的粮可比从前多了不少,且雁萧关从不阻止开荒,更不必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开出来的土地转眼就落入他人手中。
只因府衙早出了告示,同赢州一般,开荒出来的土地归各户所有,前三年不缴税,三年之后若将地耕熟,便可去衙门立地契,上税两成。
拖得一日是一日,他们想着在山里,没几个人能来,这些人便在这山头,一镐一锄地开辟出了不少小块土地。
只是新开的地肥力不足,头年收获本就少,种的粮食也有限。
秋收时,他们很快便将自家地里收完,便又出门,去其他大户人家帮着收地,多挣些口粮。
因此,雁萧关来这半山坡时,各家各户来的都是老弱妇孺。
看着见他出现便现身的乡邻,李清墨收敛思绪,将人带进工坊,一进门,汉子们个个目不转睛。屋里宽敞明亮,地上铺着青石板,靠墙摆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挂着洗得雪白的羊毛。十几个妇人、老人正围着几口大木盆忙碌,有的在搓洗羊毛,有的在分拣杂质,个个手脚不停,脸上却带着往常少见的笑意。
待仔细一瞧,汉子们更是惊讶,在这里做工的,竟都是同村的乡亲。
众人满脸迷茫,却下意识地寻到了自家亲人身边。还没等开口问一句,就被忙碌的家人塞了工具,“愣着干啥?快搭把手。”
“把那堆羊毛搬到那边去。”
“拿这木槌捶这盆里的毛,照着我这样。”
其中一个高瘦汉子被媳妇塞了根粗木棒,他举着木棒,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旁边捶着手臂的媳妇,一脸茫然。
他身旁的媳妇喘了口气,抹了把额角的汗,嗔道:“还不快搅,没看见这盆里的羊毛还没洗透?有你帮忙,我总算能歇口气了。”
高瘦汉子瞅瞅旁边人怎么干活,也学着将木棒插进面前的大木盆里,使劲搅动起来。盆里的东西在水中不断翻滚,那水看着不像清水,倒有些浑浊,上面还浮着许多白色泡沫。再仔细瞧,才看清被搅动的果然是家家冬日都要用的羊毛,只是此刻被泡得发胀,在泡沫里渐渐变得雪白柔软。
他越搅越糊涂,忍不住问:“媳妇,这……这羊毛不是弄干净了才收好的,现下又费这劲干啥?”
他媳妇白了他一眼,另寻了个木棒过来,“你懂啥?这是殿下让做的活计,羊毛按份给钱,每洗一筐羊毛便能得十个大钱,我一日能洗八、九框,能挣不少钱,还管两顿饭呢。”
汉子手里的木棒顿了顿,眼睛倏地亮了,这么算来一日岂不是能拿回家八九十钱,还管饭,可比去大户家扛活划算多了。才算明白,他手上便快了不少,生怕挣的少了。
李清墨站在门口,看着这忙碌又热闹的景象,心里头却另有盘算。他虽与雁萧关接触不多,却从点点滴滴的相处中看出,这位殿下是个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人。
而此番雁萧关特地寻到这处山头建造羊毛工坊或许正是良机,他心里暗暗想着,等工坊织出第一批布,做出第一批成衣,他便亲自将货物送到雁萧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