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湿润温热的触感让雁萧关浑身猛地一颤,未出口的话语卡在喉间。
明几许支起身子,唇落在他下巴处,眼中跃动着明亮的笑意:“要不要换一种解乏的办法?”
雁萧关呼吸一滞,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回应,随即将人重新按回被褥,纠缠的呼吸在烛火摇曳中渐渐紊乱。
天都,太极殿内,弘庆帝高坐于御座上,目光扫视殿下群臣,随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位于重臣前列的宣毕渊身上。
比起雁萧关离开天都时,宣毕渊苍老了许多,满头白发。
亲眼目睹亲弟横死,寄予厚望的儿子也命丧黄泉,而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却因中风只能卧瘫在床,眼睁睁看着仇人远遁交南。
对方不仅逍遥度日,还因研制出肥料、取得防疫药方,引得满朝赞誉,百姓称颂,这般境况,如何能让他好过?
察觉到帝王自上而下的压迫性目光,宣毕渊垂首敛目,松弛的眼皮底下翻涌着阴鸷。这时,他身后传来朝臣激烈的争论声:
“不可,厉王已有赢州、宣州两块封地,如何再将元州赐封于他?如此岂不是要让他在交南一手遮天?”
“此言差矣,厉王铲除意图谋反的买韩翼,又肃清与盗匪勾结的元州豪族,救百姓于水火,这般功绩,封赐元州实至名归。”
“封赏过重恐生异心,还请陛下三思!”
“厉王若有二心,何苦将此事原原本本呈上?且他历来大公无私,不然又何必将肥料与防疫良方交给陛下?”
争论声此起彼伏,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群臣僵持不下之时,太子雁萧呈缓步上前:“诸位大人,厉王深入虎穴,不顾己身安危才铲除买韩翼,若只因猜忌之心便不做封赏,日后谁还愿为朝廷赴汤蹈火?”
他转身面向弘庆帝,拱手行礼:“儿臣恳请父皇,莫要因猜忌失了贤王,更失了天下人心。”
宣毕渊身后数位朝臣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心底暗忖:这两父子又在一唱一和了。
弘庆帝目光沉沉扫过殿内重臣,威压之下,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他沉声道:“太子所言极是,厉王功勋卓著,理当将元州赐封于他。”
语毕,他再不容臣下反对,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面不改色的宣毕渊:“三日内,尚书省拟好章程呈上来。”
退朝后,雁萧呈跟随弘庆帝到了勤政殿。
雁萧呈一贯温厚恭良,在弘庆帝赐座后,他仍疾步走过一旁,接过元德手中热茶,亲自奉到弘庆帝手边:“父皇,此番宣大人似乎并未有意阻拦父皇赐封元州给五弟。”
弘庆帝接过茶盏,目光微沉:“他是个老狐狸,此番是知晓阻拦不得才听之任之。”
看雁萧呈仍不解,他叹道:“一来,有功者当赏,萧关在元州平乱安民,民心尽得,功劳摆在明面上,赐封元州本就理所应当;二来,交南终究是蛮疆之地,山高路远,瘴气横行,宣毕渊根本不在乎元州归属,于他而言,与其在朝堂徒劳争执,不如留着力气筹谋其他。”
闻言,雁萧呈目露忧色,可望着弘庆帝略显疲惫的神态,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俯身行礼,轻声请安后退出殿外,望着乌云压顶的天空,厚重的云层似要将天都吞噬,雁萧呈长叹一声,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第189章
选官的法子虽是临时想出来的, 却并不仓促。考棚就设置在府衙前院,虽是临时搭建而成,可粗木支起的棚顶覆着油布, 不能完全隔绝风雨, 却也遮得烈日、挡得浮尘。
棚内横竖摆列着百余张长桌,每张桌案间隔三尺, 配着榆木方凳,单桌单凳的布局规整有序。
此次应考学子共一百六十七名,其中有二十三名女子,她们或神色紧张, 或神态沉静, 与男子并肩立在长队里。
在考生们进门后,主事者特意指着西边角落的一张长桌高声提醒:“但有寒门子弟、农户出身者,可至此处领取笔墨砚台。”
那处有张长桌, 桌上正整齐摆放着数套笔墨纸砚。
报考之人中,囊中羞涩的学子不在少数, 李清墨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打算用那支使了数年的旧笔应考,没想到府衙竟考虑得这般细致。
领到免费的狼毫笔时, 他松了口气, 笔虽不算名贵,却也是他从未用过的好笔, 他拿着笔的指尖微微发颤,握着笔杆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几样寻常物件,此刻已成了他跨越阶层的阶梯, 他绝不能失败。
自报名后便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莫名镇定下来。
应考的女子们紧握着竹制考牌,在主考官高声宣读座次时,她们挺起脊背,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每一步都裹着冲破世俗桎梏的勇气,也藏着对未知前程的憧憬。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国子监博士手持卷册高声宣布:“此次考试不论男女,凭卷取士。”
考棚霎时寂静。
绮华坐在第三排第五列,四周皆是男子。
她身旁的书生握着笔的手掌沁出薄汗,纸上都被洇出深色水痕,而她已提笔疾书,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引得隔壁锦袍公子频频侧目,眼底掠过轻蔑。
随着铜锣三响,绮华搁下笔,望着自己洋洋洒洒的答卷,唇角扬起释然的笑。忽然想起幼时嬷嬷们板着脸逼她诵读的场景,那时只觉苦涩的字句,此刻竟成了叩开新未来的钥匙。原来这些年读过的书,熬过的苦,都不是为了取悦他人,而是为自己挣一方海阔天空。
这,便是值得。
笔试过后,第二日便是实操考察。
游岑极与国子监的博士们经数日探讨,才确定了本次考察方式。
实操分为三日:首日是模拟断案,于府衙临时搭建模拟公堂,考生抽签获取卷宗,内容涵盖邻里纠纷、田产争夺、商事契约等。抽中后,考生需在两个时辰内审阅案卷,询问由府衙衙役扮演的当事人,并当场给出判决依据与处置方案。
次日,原计划在城外划定小块田地,让考生分组制定开垦计划。可游岑极得知雁萧关此时正在城西公田种地,便将考生们带去了他劳作的地里。
前来应考的考生中,除了来自天都的国子监学子和绮华,尚有许多人都见过雁萧关,毕竟当日府衙监牢外血流成河的场面,几乎整个元州城的人都亲眼目睹。只是那时如煞神般的雁萧关,与此刻在地里跟着农官忙碌的身影判若两人,他们没能认出他来。
游岑极顺势为此次农事考核新增了一项内容:判定雁萧关种地的方法与操作是否准确?若不准确该如何改正?
此外,还需考量种下农作物后,如何兼顾土地肥力、时令节气、灌溉方案以及农具分配等问题。
因此,雁萧关木着脸,听了一日一位又一位考生对自己种地的动作评头论足。
至于考生们对雁萧关的评价,不提也罢。
转眼到了第三日,此日无需外出,直接在府衙内模拟处置突发状况,题目涵盖瘟疫谣言、河堤渗水、市集斗殴等紧急事件。考生随机抽题后,需在一盏茶的工夫内,口述应对策略,内容包括如何安抚民众情绪、调配可用资源,以及联动各方力量化解危机。
一场别开生面的选官考试足足持续了四日,而在笔试后的三日实操考核期间,国子监的博士们挑灯夜战,已将试卷批阅完毕。
因此,忐忑不安的学子们无需长久等待,考试结束后的次日,府衙门前便张贴出此次录取的考生名单。
放榜当日,元州晴空万里,整个城池都沐浴在炫目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而比朝阳更早现身的,是府衙外凑热闹的人群,辰时未到,府衙门前已聚集千人。他们虽未参加考试,却早已听闻此次考试的奇事,个个好奇不已。
到了放榜时刻,府衙衙役们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磅张贴妥当,随后他们把聚拢的人群往后推了一丈远,这才有人上前宣读:“第一名,绮华。”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声:“绮华是谁?不像是男子名讳,莫非此次府衙选官的头名竟是女子?”
此言一出,惊呼更甚,有人踮脚张望榜单,有人屏息凝神细听。
待唱名完毕,众人赫然发现,前十名中竟有四位女子,再往下看,录取名单里女子的名字比比皆是。
再瞧那些早早等候在榜前的参考学子,二十三名女子中,十之五六都榜上有名,她们俱是眉眼弯弯,眼中却闪烁着泪花。
落选的女子虽面露失落,却也大方地向被录取的女子们道一声恭喜。
而在她们身后,一名男子正怒目圆睁,此人是陈盖,亦是此次参考学子,只是并未榜上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