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其上“赌坊”二字刺得周化瞳孔骤缩。
下面是笔笔详细的账目,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数年间在各大赌坊输掉的巨额银钱。
纸上触目惊心的数字,于他这个小小县令而言,本是绝无可能承受的数目。
官修竹适时递来几张字据:“这是你向潘姓三家借银的凭据,借银数额与赌坊输钱数目分毫不差。”
周化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喉结不住滚动,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他绞尽脑汁揣度着雁萧关究竟掌握了多少内情?牙关却死死咬住,再不敢轻易吐露半字。
雁萧关看着他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抬手示意官修竹继续。
官修竹目光复杂,似有不忍,却仍开口道:“我们的人查明,你输掉的钱,一部分被潘姓三家假借赌坊之手收归囊中,另一部分……”
他顿了顿:“则被在赌坊玩乐的人赢去,巧的是,赢钱的人出了县城,竟都去了同一个地方—林盘山。”
“林盘山。”雁萧关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山上盘踞着一伙山匪,而这些山匪……”
“这、这都是下官的失职。”周化突然将账簿死死护在胸前,脖颈青筋暴起,额头因用力而涨得通红。
他猛地叩首,官帽滚落一旁,声嘶力竭道:“但殿下若要治罪,恳请先放过那些无辜百姓!他们是被豪强逼得走投无路,这才落草为寇的啊。”
他面上再不见往日沉溺享乐,麻木不仁的模样,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渍从撞破的额角淌下,心里再不见一丝侥幸。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雁萧关语调波澜不惊:“我还道周大人要顽抗到底,能在潘姓三家眼皮子底下周旋数年,本王以为你该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
周化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苦笑,声音沙哑:“殿下明察秋毫,只是王爷既已查到这些,我再做困兽之斗也是徒劳。”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与苍凉:“这么多年,潘大洪他们只当我心甘情愿做了他们的傀儡,认定我沉溺酒色财气不可救药。没想到王爷才来瀛州不过一年,竟连这些藏在暗处的秘辛都已查到。”
雁萧关转而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官修竹,目带赞许:“要查清这些盘根错节的勾当,也不容易,修竹可是带着神武军里最擅打探消息的精锐,足足查访了近一年,才将周大人的黑账和山匪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
官修竹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垦田挖渠帮不上忙,勘测水源、移植果木更是外行。可他不愿在王府里吃闲饭,又知陆从南、游骥要负责神武军操练,便主动揽下查探消息的差事。
事实证明,他探到的消息让雁萧关很满意。
听着雁萧关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满意与从容,周化原本慌乱如擂鼓的心竟缓缓平息。
半晌后,他终于镇静下来,抬起头,迎着雁萧关笃定的目光,沉声道:“王爷想如何处置罪臣?”
雁萧关抱臂而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周化,朗声道:“周大人忍辱负重数年,难道就只为了等着我来处置你?”
周化缓缓挺直脊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王爷的意思是?”
雁萧关忽而勾起唇角,方才踏入县衙时那冷酷阴沉的神色,转瞬变得漫不经心:“周大人既有本事与潘大洪他们虚与委蛇,难道就没本事与我携手除去赢州硕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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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天天忙,请假欠的更新周末补[可怜][可怜][可怜]
第149章
周化瞪大双眼, 喉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震惊、期待与恐惧在他眼中翻涌成一团。他何尝不想扳倒豪强?只是他曾经怀揣满心的壮志,早已被潘大洪那等人用种种手段碾碎。
过往十数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潘大洪正大光明地构陷于他, 王青健明枪暗箭的威胁,林莲心笑里藏针的拉拢。
他无力抵抗, 更无法逃脱,渐渐沦为了任人摆布的傀儡,任由那些想要救下的性命,转瞬倒在血泊之中, 刽子手却始终逍遥法外。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他一次次体会到潘、王、林三家在赢州盘根错节的势力的恐怖之处。相较于刚来赢州一年的雁萧关,他在这里待了近二十年,深知撼动三族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雁萧关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 忽而轻笑出声:“周大人莫不是想的太多了?”
“这世上,有时只要拳头够硬, 便能扫平一切阻碍。”他负手而立, 饶有兴致地缓缓道,“当日我在天都午门当众杀人是如此, 如今亦是如此。”
周化直直地望着他, 声音发颤:“可王爷先前为何未动手?”
当初听闻厉王成为赢州之主时,他也曾心生期盼, 可他等了一年有余,雁萧关自来到赢州后的种种作为他一桩一件都没忽视,而这些也让他的希望渐渐熄灭。
雁萧关垂目看向他,目光幽深:“周大人难道是想本王一到赢州便贸然与潘姓三家动手,搅得赢州天翻地覆不成?”
“周大人比我更清楚, 三族豢养的私兵数量可观,若我仓促行事,可谓是正中他们下怀。”雁萧关目光如炬,“让他们能抓住我的把柄,借此煽动全赢州百姓敌视我,即便我能以神武军强行镇压,他们一声令下,佃户们为求活路必定拼死相抗。届时,我杀还是不杀?”
“无论我怎么做?都必将使赢州陷入生灵涂炭的绝境。”
周化瞳孔剧烈震颤起来。
雁萧关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周化眼底:“但若手握铁证,以律法之名行惩戒之事……周大人觉得,百姓会作何反应?”
周化浑身剧烈震颤,喉结艰难滚动,那些浸着血泪的账簿,深山里忍辱偷生的幸存者,不正是能将潘家钉死的铁证?
就在他几乎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时,雁萧关却从容起身整了整衣袍:“周大人不妨仔细思量,今日本王过来不过是与你透个底。”
说罢,他抬脚往门口走去,临出门时又回身补充:“对了,差点忘了——周大人才是这嵩县的父母官,到时若真要动手,本王可不参与。”
见周化面色骤白,雁萧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本王手下的神武军来赢州一年,还从未开过刃,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要成农夫了。周大人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帮本王带他们实战一番。”
随即不再理会周化的反应,大步离去。
周化瘫趴在地上,满心疑惑,雁萧关这般做派,究竟意欲何为?
身旁的官修竹见状,低声解释道:“周大人,王爷无意插手嵩县县务,你才是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作为傀儡数年,一身抱负无法施展,周大人总不想才摆脱潘姓三家,转眼又成了王爷手中的傀儡吧?”官修竹目光灼灼,“王爷这是要放权于你,可莫要辜负这番心意。”
话音落下,他没再看周化怔愣的神情,大步追向雁萧关离去的方向。
另一边,雁萧关已立在县衙仓库外。
神武军粗暴推开瘫在地上哭嚎求饶的衙役与县官,如狼似虎地围聚过来。
雁萧关居高临下扫视着库里堆积如山的物资,冷笑一声:“既交不出税银,便拿这些抵债,赢州是本王的封地,取用封地税银供养王府乃天经地义。”
他瞥了眼惊呆的众人,随手一挥。
神武军训练有素地涌入仓库,搬箱抬柜、捆扎包裹,动作之麻利,比之抢劫的山匪也不差。
不过半个时辰,偌大的仓库便被搬得一干二净。
雁萧关甩袖转身,带着队伍扬长而去。
空荡荡的县衙内,众人呆立原地,连被神武军拳脚相加的伤痛都浑然不觉。
周化踉跄着冲进库房,望着满地狼藉,一时手足无措。
所有人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亦满心迷茫,厉王先是审讯众人,又堂而皇之地搬空县库,为何最后却轻易放过他们?
这场雷霆手段,究竟是立威震慑,还是另有筹谋?
潘大洪等人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将周化唤至跟前盘问,面上亦是困惑不解。
见周化黯然失魂的模样,他们并未起疑,只道他是被雁萧关这番雷霆手段震慑得六神无主。身为女子的林莲心瞧着他呆滞的神情,一时兴起还温言软语安慰了几句。
众人思来想去毫无头绪,最终只能全当雁萧关此番真是为税银而来。
那些从府库搬走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府库少了这些物件也无伤大雅。
而当周化期期艾艾地问起县府仓库东西没了该如何是好之时,潘王青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些破烂玩意儿,丢了便丢了,何必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