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得了雁萧关这话,前往山上勘测水流的队伍便如往常一般,每日准时启程上山。
此后多次都与山民正面遭遇,情形与此前派遣上山劝说的人如出一辙,勘测队尚未开口,山民便目露凶光,挥舞着兵器大声驱赶。
好几回眼看着就要刀剑相向,好在带队的雁萧关、陆从南和游骥始终沉着冷静,一面安抚躁动的神武军士兵,一面耐心周旋退让,这才避免冲突爆发,将队伍平安带回。
以至于到小麦丰收,坡田变梯田,山民都还是一副见着他们便喊打喊杀的模样。
山林深处,树木枝桠交错,铺天的阳光只在地面洒落零星光点。
若雁萧关此刻在此,便能认出围坐当中的几个汉子,正是初遇时朝眠山月射箭的山民。
此时他们正在树枝搭成的简易窝棚下啃着野果充饥,身旁还零零散散坐着数十个山民。
女子用树藤编织藤衣遮掩关键部位,男子仅在下身用像是树皮一样的东西遮着下半身,小孩子们光着屁股依偎在女人怀中。
为首的汉子又拿起一个野果,刚咬一口便急忙吐出,转而将果子捧在掌心,递给旁边女子怀中的幼童,他长相可怖,说话也粗声粗气的:“大石,吃这个果子,是甜果子。”
名叫大石的孩子伸出双手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去,尝到甜味的瞬间,他乐陶陶地笑眯了眼。
见孩子这般高兴,一左一右护着他的夫妇都笑了起来。
另一边,听到“甜果子”的几个孩童纷纷望了过来,年纪小些的孩子嘴边已挂上长长一条口水印。
果子都是汉子们冒险攀树采摘而来,大多酸涩难咽,只能勉强充饥,至于甜果子,全靠运气。
这次幸运寻得的甜果的正是为首的山民。
这群人盘踞在此处,是这片山林中最大的山民群体,为首的山民,大山,是整片山头出了名的狠角色,打起架来不要命,硬是凭拳头打下这片立足之地,其他山民群体见了他,或多或少都要退让几分。
山民们难得有片刻闲暇,填饱肚子后,又得为下一顿奔波。
大山刚站起身,便有一人匆匆走来。
“头领,那群人又来了。”阿木提着木矛,脚步匆匆,迅速走至大山身前,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敌意。
大山攥紧手中粗糙的兽骨匕首,喉间发出一声冷哼。多年前,山下人也曾带着美酒与粮食笑意盈盈踏入山林。
可当山民卸下防备,他们却露出獠牙,抢走部落几乎所有财物,还掳走十几个年轻女子。
那场劫难让部落元气大伤,足足耗了好几年才缓过劲来。
自那以后,但凡山下人进山,带来的皆是欺瞒与算计,就算偶有打着通商旗号的商人,也是巧舌如簧的奸徒。
山民们在深山里辛苦一年才采得的药材山珍,总被他们用零星铜钱或是廉价物件骗走。
而此番来人总说要勘测水源,可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山民们靠山吃山、依水而活,若连这赖以生存的溪水都被夺走,他们这群被视作“混血异类”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大山眼神愈发凶狠,骨节因用力攥紧匕首而泛白。
第142章
树林总是比其他地方更凉快, 山风掠过层层枝叶,卷起阵阵凉意,雁萧关与游骥等人站在山林入口静候。
士兵们背着盐巴与铁器, 只是这些精心准备的示好物资, 至今都未能送进山民手中。
凉意勉强胜过暑气,却压不住众人心中的焦躁, 汗水顺着脊背、额头不断渗出,却无人敢抬手擦拭。
游骥反复摩挲着腰间佩刀,他望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山林,终究还是走到雁萧关身边, 压低声音道:“殿下, 在此僵持数月有余,再拖下去,怕是入冬前都不能将山上水脉勘测完全, 修陂定然会延误……”
雁萧关望着林间若隐若现的光影,他何尝不知修陂紧迫?他虽不善了解水利之事, 可也知“陂塘之利, 可备旱涝”一说,修建了蓄水池, 无论穿渠、溉田, 还是涝患排水都毋需忧心。
他身后数千士兵与流民,都眼巴巴等着陂塘落成, 方能开垦荒地播种庄稼。
若再拖延下去,误了农时,百姓们怕是连这个年都过不安生。
而赢州的天气诡谲多变,若贸然让百姓在未完善水利的田地里耕种,一场暴雨下来, 岂不是又要如上次一般,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只能听天由命。
想到此处,雁萧关也不免在心中暗叹,若真到山穷水尽时,即便会招来忌惮,怕也只能与山民兵戎相见了。
只是如此一来,先前每日派人送物资、三番四次劝说的诚意,便全成了泡影。
正思绪翻涌间,前方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大石手持兽骨匕首,一把拨开拦路的树枝现了身,他袒露的胸膛上有着纵横交错的伤疤,能在这猛兽环伺的山林里站稳脚跟,还护住数十山民,显见是个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汉子。
被雁萧关数月如一日的示好搅得不胜其烦,他双眼扫过众人:“我早说过,这片山林是我们的命根子,林子的每滴水,我都拿命守着,”
话着,他手中寒光一闪,匕首猛地指向雁萧关:“想勘测水源?没得商量。”
他态度强硬,看着雁萧关的眼神称得上是憎恶,这般赤裸裸的挑衅,瞬间点燃了雁萧关身后人的怒火。
“胆敢对王爷不敬,”一名队主暴喝出声,长刀出鞘,“你们这群野人,真以为我们不敢动手?”
山民们见状,立刻举起手中的木矛,呼喝声震得树叶簌簌掉落。
剑拔弩张之际,雁萧关猛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伴随他的动作,林间突然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尖锐的女声刺破静空。
循声望去,只见树丛间黑影疾窜,一只体型壮硕的猿猴攀着枝干,在树间灵巧飞跃,利爪紧扣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孩童被倒提着悬在数丈高的树间,如同风中摇晃的枯叶,在三只猿猴嬉闹的抛接中来回坠落又被接住。
猿猴发出兴奋的啸叫,时而将孩子甩向半空,时而用粗糙的毛发蹭过他惊恐扭曲的脸。
孩童早已被吓得瘫软,沾满泥污的小脸涨成青紫,破旧的蔽体短衫在撕扯中片片飞散。
女子凄厉的哭嚎混着猿啸此起彼伏,惊得林间飞鸟四散奔逃。
大石的瞳孔骤然紧缩,父子连心,即使这么远,他也认清了那被猿猴拎在手中的人影,是他的孩子。
女子跌跌撞撞从林间冲出,发丝凌乱地黏在被泪水打湿的脸上,她扑到大石脚边,死死攥住他,声音几近崩溃:“大石去摘甜果子……猿猴抓走他,你去救他……”
话语颠三倒四,却让所有人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想来是孩子因采野果误入猿猴的领地,才落得如此险境。
大石双眼通红,青筋暴起的双手紧紧握着短刃,一边是剑拔弩张的神武军,另一边是幼子生死一线。
霎时,他陷入两难之境。
雁萧关清楚看到山民首领眼底的凶恶瞬间被慌乱取代,心头猛地一紧,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喝道:“救人要紧!”
话刚出口,他便如离弦之箭冲进密林。
大石瞳孔骤然收缩,爱子心切终究压下敌意,抄起兽骨匕首,匆匆跟了上去。
林间的枝叶看似柔软,此刻却如利刃划过裸露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脚下的枯枝腐叶层层堆积,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猿猴察觉到有人靠近,激动的叫声在林间回荡,越发刺耳,紧接着便将孩子抛向更高的枝丫。
孩子的哭声响起,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无助,久久回荡。
雁萧关眼神一凝,望着在树林间藤蔓上跳动的猿猴,深知在地面上根本无法追上它们。
他心一横,猛地蹬地,借着树干的力量跃上横伸的枝干,寒光一闪,腰间长刀出鞘,朝着抓着孩子的猿猴刺去。
猿猴原本还在将孩子当作玩物逗弄,直到利刃袭来,动作才猛地一顿。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雁萧关刀尖已至它眼前。可猿猴动作灵巧,转瞬间灵巧躲开,将孩子往另一边的猿猴一扔,双目冒火的同时反手挥出利爪。
雁萧关眼角余光瞧见孩子被猿猴接住,没有落向地面,才侧身躲避,猿猴的指甲擦着他的耳畔划过,带起一阵风,刮得脸颊生疼。
就在猿猴准备再次攻击时,大石堪堪赶到,手中的匕首直直刺向猿猴的前臂。
猿猴吃痛,发出愤怒的嘶吼,它挥动着另一只爪子,试图击退大石。
大石咬紧牙关,匕首在他手中不断挥舞,阻挡猿猴的攻击。
雁萧关趁机再次跃起,看准时机,伸手直接将刀掷出,刀刃眨眼间拎着孩子那只猿猴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