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除了雁萧关。
  雁萧关蹲下身,也不嫌晦气,捡起来用手指弹了弹娃娃身上的灰,娃娃做得并不精细,只粗略看得出五官,突起的大肚上有刀刻的痕迹,确如弘庆帝所言,是弘庆帝的名讳及生辰八字。
  太子妃诞下的女儿方过满月便因病离世,这事不是秘密,太子妃与太子成婚数年才诞下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痛不欲生。
  可宫中人俱不简单,人人面上一套,心上一套,嘴里安慰话花样繁多,背地里闲话却更是五花八门,传得最广的便是太子妃福薄,不配有龙子龙女傍身,亦或是弘庆帝龙气正盛,压的东宫不能有龙子龙女诞生。
  有心人将话往太子妃耳前一传,当日东宫便毁了一殿的珍贵物件,这么说来,太子还真有生出不轨之心的理由。
  让人百口莫辩。
  雁萧关笑得凛然,方才懒洋洋的面容像是错觉,全身上下都张扬着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的凶悍之气,那是他自小挣扎求生,根植于骨髓的本能,平日总是隐藏在洒脱不羁的皮相下,可只要他愿意,无论何时何地,凶悍总会从他的骨血里咆哮而出。
  视线不客气地落回木偶人上,手指用力,不由分说朝巫蛊上的字抹去,顷刻间,上面的笔画便少了几笔,他自得地挑起浓眉。
  随后,他举起手中的巫蛊,故作惊讶扬声道:“等等,陛下,这……”
  “叮叮叮,助民系统003绑定宿主,加载中,请稍候......”
  雁萧关顿住话头,脑中骤然想起的声音令他话音劈了个叉,倒是阴差阳错让他脸上的惊讶更真实。
  他的声音将还在朝臣的争论都镇压了下去,所有人侧目而视。
  雁萧关扬眉扫过殿中众人神情。
  没有异样。
  难道这道奇怪的声音唯有他一人能听见?
  “加载百分之一……”“加载百分之二……”
  雁萧关没有时间深究,跨步走到最前,嚣张地将木偶人举在手中:“陛下,虽然您是一国之君,可也不能乱扣罪名。”
  弘庆帝蹙眉盯着他,道:“你才入殿,事情经过尚且理不清楚,怎就胡乱下论断说朕乱扣罪名了?”
  这会儿不用雁萧关再说话,朝堂中也一片静默,殿中人人皆知五殿下一贯看不上太子,两人一个端谨持正,一个狂荡不羁,肉眼可见的不对付,此时雁萧关不落井下石就是手下留情,居然会为太子说话?
  宣毕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元信安面上也闪过仓皇之色。
  就是太子党也不免侧目,五殿下今个莫不是酒还没醒?
  雁萧呈微微瞪大眼,猛回头看向雁萧关,往日他说一句,五弟能顶回来十句,今日为何会帮他?
  他的疑问沉在心中,怔怔看着雁萧关笑得张扬的侧脸,好半晌,他绷紧的脖颈渐渐松懈。
  元信安往前半步,说:“五殿下,此乃谋逆大事,切不可如往常一般插科打诨。”
  雁萧关将木偶人在手里上下抛着玩,面上带着格格不入的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木偶人,怎就攀上了'谋逆'二字,元大人莫非是失心疯了?”
  元信安往前一步,嘴唇欲启,雁萧关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元氏子弟难道就从不碰过这类木偶人,不愧是元氏子,家教甚是严苛啊,”雁萧关客客气气,脸上却是谁都能读出的“听你放屁”四个大字,“只是你元氏子碰不得,可天都满大街小巷都是哄人玩的木偶人,个个比我手里这木头精美,日日都有许多人围着买,元大人应该一个个全抓进狱中,理由都是现成的,谋逆啊。”
  元信安猛一挥袖:“五殿下,你...简直是胡搅蛮缠,街上卖的木偶人能同这个刻上了陛下名讳与生辰的木偶人相提并论吗?殿下莫非是还没睡醒,合该好好看看那木偶人,上面的字可是清清楚楚。”
  雁萧关将落下的木偶人接在掌心,勾起唇角,摊开手将木偶人往元信安一抛:“元大人怕是才没睡醒,大人年纪虽然不小了,不过该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你自个儿仔细瞧瞧,这上面真是陛下的名讳和生辰?”
  元信安是天都莱城元氏的主事,又是六部之一的祠部尚书,就算满殿都知道雁萧关是个混不吝的,此时听他一口年纪不小,一口老眼昏花,都不免心生戚戚。
  元信安此时却顾不得追究他满口胡言,面色惊惧地看着手上木偶人,倒退一步:“这……怎么会?”
  他身边宣毕渊敛眉深思,眼尾轻飘飘从雁萧关面上略过,转瞬垂下眼,掩住眸中情绪。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弘庆帝微蹙眉道:“呈上来。”
  内宦慌忙上前,将木偶人从元信安手中拿过,恭敬呈上。
  弘庆帝垂眸一看,只见上面右边独剩一个“雁”,生辰时间也七零八落,糊得看不清,他猝然抬头,神色不明看向雁萧关:“木偶人到你手里就是这样?”
  雁萧关反问:“难道不是?这木偶人看着像是斧刃难伤的石髓木制成,轻易损毁不能,就只在地上轻轻一摔一滚,难道就会变个模样?”
  弘庆帝定定看他,良久道:“言之有理。”
  雁萧关沉稳道:“陛下何故这般看儿臣?陛下刚才也说了,儿臣才来,还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也才见到这所谓涉及巫蛊的木偶人,只是儿臣以为,只凭木偶便断定太子有咒杀陛下的嫌疑,是否过于武断?”
  元信安哪容此事揭过,立马道:“就算此时上面只剩个雁字,可木偶人藏匿在东宫夭折女童的灵堂中,又要如何解释?”
  殿中安静下来。
  雁萧关摩挲了一下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却见他看向雁萧呈。
  雁萧关眉峰浓密,双目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时,眼角眉梢都藏匿着一丝微妙的邪性,不正经之感扑面而来,他笑问道:“太子殿下,元大人问你呢?”
  猝不及防将问题踢回雁萧呈。
  雁萧呈露出一抹笑,很快收敛神色道:“非我不愿,实是我也不知此事背后详情,至于木偶人为何会出现在东宫?不止诸位大人想知道,我也想,在来人通报之时,我之震惊与诸位大人一般无二。”
  有人站出来帮腔,道:“东宫人手众多,其间内宦宫女繁杂,太子每日操心政事,不能时时看护东宫也是寻常,或许是东宫之中混入了异心之徒也未可知。”
  “若太子所言属实,此物为何会出现在东宫,怕是还需细细查探一番才知其中详情,只凭此直接判定太子行巫蛊之举,正会落入奸人的算计。”
  雁萧关饶有兴致地垂眸看着欲言又止的元信安,猝不及防问道:“元大人既然笃定木偶人事关巫蛊,且还是太子所为,莫非是对此知之甚详?这倒是奇了,太子和陛下时时身处宫城,都不敢言道对宫城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元大人倒是有通天手段。”
  元信安独木难支,忙不迭道:“臣岂敢,只是巫蛊事关陛下安危,臣不敢大意。”
  雁萧关往旁靠去,侧身靠在了弘庆帝的御案上,缓缓勾起嘴角:“我可没质疑元大人忠诚爱君之心,只是此事既有不明之处,那便该将事情查个清楚,如此元大人不必再忧心陛下安危,太子也能洗清身上嫌疑。”
  说完,他神情严肃地低下头:“陛下,宫中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不明之物送入东宫,若是他起了其他心思,又将什么物件带进德训堂,到时可如何是好?德训堂可是陛下起居之处,必需严查方能绝后患。”
  弘庆帝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缓缓道:“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无人应答。
  弘庆帝道:“既如此,便依五皇子所言,详查。”
  又问:“可有人自荐?”
  底下群臣尽皆默然,事关东宫与陛下,不能也不敢糊弄,能瞒过宫中多方耳目将巫蛊送进东宫,显然是手段莫测之辈,若真能查出幕后之人也就罢了,可就怕只找到些小鱼小虾,到时惹得陛下震怒,反倒失了圣心。
  弘庆帝沉默不语,片刻后,目光逐一从朝臣身上缓缓划过,半晌才道:“闳奇新,你执掌北狱,正适合清查此事。”天都有一南一北两座刑狱,北狱刑掌显贵,南狱刑管百姓,各有所辖,如两条单轨,并不相交。
  元信安当即大跨前一步:“不可,闳奇新乃是太子母舅,焉知他不会徇私枉法,不如交由禁内军?”
  “禁内军职责乃是保护陛下,万不可分心,若是让奸人得了空子,害了陛下你担待的起吗?”
  “禁外军呢?”
  “禁外军领军乃是梁大将军,他可是太子妃的庶长兄。”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倒是推举个人出来。”
  雁萧关将一池浑水搅乱,漫不经心以指敲着手臂,状似在关注底下朝臣的争论,实则却在神游,他没出幻觉,脑中发出莫名其妙声响的名为“系统”的东西真实存在,它能来无形去无踪,于众目睽睽之下,甚至在连当事人都未察觉之时,直接进入脑中,堪称神鬼莫测,且只闻其声,无影无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