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西门吹雪落在叶久舟身上的目光尤其专注——刀客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因为他平时也经常是这样看人的——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捕捉对方动作间空隙,找到对方招式中的破绽。如果还是在刀宗,两个人这样相互盯着,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拔刀打一场,印证彼此的武学。
叶久舟有些心不在焉,但是身前的剑客语气似乎愈发犀利:“你的顾虑太多。从昨日开始,我屡次在你身上感知到战意,最后却被你强行按下——你是认为,先天武者不配与宗师动手?还是因为刀剑不同道?”
闻言,叶久舟无声叹出一口气。他不意外西门吹雪能够察觉到他的战意,就算只是犹如昙花一现——但将心比心,他自己同样不会忽略针对自身的气机。
于是刀客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承认,我的确有意与西门庄主切磋,如果庄主愿意那就更好了。只是——嗯,武器能换成木刀木剑吗?”至于要是万梅山庄没有木刀他这里还有把鱼干刀这种事就先别提了。
这一回,长长沉默的人变成了西门吹雪。叶久舟也不管剑客心里是怎么想的,接着道:“我观西门庄主同样擅长洞察弱点,讲究一招必中,那么我们就以一招定胜负如何?谁先碰到谁的弱点,就算胜利,如何?”
西门吹雪握剑的手紧了紧:“刀乃百兵之胆,本应刚猛霸道。一开始我曾以为你和我是一类人,但你与我的想象很不一样。”
“因为我是练刀的‘人’而不是一把刀。九野虽是我的武技和心境的延伸,是能够与我共鸣的刀,但寻求武道之极的是我。”叶久舟反手将九野横在身前稍作展示,刀鞘两侧的翠玉吊坠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但西门庄主,恕我直言,你明明也是个人,却活得更像是一把剑。”
西门吹雪冷冷地道:“你也认为我走错了道?”
“不,我尊重你的选择。没有人能够断定自己就一定是对的,别人不如心意就是错。”叶久舟却是如此回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其他人可能也可以不理解,而他们会如何选择与我无关。我向来尊重他人命运,除非拜托到我面前,否则没有必要贸然插手。”
西门吹雪静静地凝视着刀客,没有立即开口。而叶久舟同时也继续说道:“但尊重归尊重,我同样不会为此退让自己的底线。在我眼中切磋就是切磋,只分胜负高下,不分生死——这无关练的是刀是剑,所习武学是不是专门为了杀人。”
无论此前如何想象,直到西门吹雪当真出现在叶久舟面前,并且有过接触,他才终于明悟世人口中的“超然的无情之剑”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就像他所说的,眼前的剑客更像一把剑而不是一个人,对方似乎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如此一来,《决战前后》中娶了孙秀青并与之育有一子的那段时间,应该是西门吹雪最像是一个人的时候。可惜在叶孤城选择赴死之后,难得拾起一点人间温情的剑客,在远离人间的绝情剑道上走得更远了……
他纳闷这样的性情究竟是怎样养出来的同时,也在庆幸对方接受的教育没有歪向邪门,杀的也是不仁不义之人。不然这样的剑客一旦入了邪道,绝对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狂魔。他不太能完全理解,但是选择尊重祝福——毕竟当爹的那位貌似也不打算管太多。
西门吹雪明显不太认可叶久舟的观点:“胜负本就等同生死——胜则生,败则死。若无此等觉悟,不可能在绝境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如果按照你的观点,那我和宗门里的同门早就死了无数遍了。我们学的是同样的武学套路,每天不是自己练刀就是和同门切磋,分出过无数次胜负。”叶久舟摒弃游戏带来误导,仅仅专注于他只是刀宗弟子谢小玖时的记忆,
“而我初入宗门时,同辈之中就有个公认为第一的师兄。最初邀其切磋时,我便输了三招。此后屡败屡战,差距渐渐从两招缩短一招,乃至最后我胜过了他,成为那一届会武的魁首,得到修习高级内功的资格。”
见西门吹雪皱起眉头,叶久舟真诚地道:“我说这些不是要否定西门庄主的观念。单纯只是告诉庄主,天地广大,人有万般,各具千秋。就如比武切磋,不一定非要以人命为代价——有个值得一战的对手与自己相互扶持,共同成长,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第40章 慈航剑典
西门吹雪离开了,剑客最终还是没有与刀客分出胜负或生死,不过是在离开前留下了一段话:“但你说的话,本就是在否决。”
“啊,如有冒犯,实在抱歉。”叶久舟点头承认了,“这是理念上的冲突和碰撞,无法避免,但庄主知道我无心干涉就好。”
万梅山庄现任庄主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叶久舟方才松了口气,却听“老庄主”玉罗刹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你们聊得还不错?”刀客闻声望去,身着黑衣玄袍的玉罗刹似乎刚从山上下来一般,稍稍遥望一眼剑客远去的方位便翩然而来。
叶久舟眨了眨眼,不解地问:“不欢而散也能算是‘聊得不错’?”
玉罗刹则是勾唇回道:“我和他几年下来说的话,加起来都比不上方才他与你说的那些。”
叶久舟不打算对这父子俩的复杂关系多嘴,于是只是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从一开始。”玉罗刹朝着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的小青招招手,苍青色的鹦鹉顿时飞到他的手臂上,乖巧任摸,“他也知道我就在一旁看着。”
在玉罗刹出声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叶久舟却并不气馁——实力的差距客观存在,真要为此不停地纠结,只会把自己闷坏。至于西门吹雪为何会知道……这对父子有可能此前正在一起谈话。
刀客并未多想,只是问道:“西门庄主似乎提到有人对他的剑道表示过不认可,是你吗?”
玉罗刹低头逗着鹦鹉,搔了搔小青的下巴,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是我,是管家。吹雪自幼是被管家看着长大,虽然后者并未在其面前言明,但是这孩子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
昨晚在厅堂迎候他们的那个显老的中年男人就是玉罗刹口中的“管家”,亦是其信任的下属。叶久舟不曾深入了解此人,故而也不对其人之事发表意见,他只是好奇:“那你的看法呢?”
“你不是说得挺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顺其自然便可。”玉罗刹斜斜一瞥,“作为父亲,我引导他与你见面,便是一种指点——对他如是,对你亦如是。”
“你还是觉得我和西门庄主能聊得来?”虽然在剑仙、剑神两大剑客之中,叶久舟更偏好叶孤城——实在是天外飞仙太有逼格,但不代表他不想和西门吹雪做朋友。
就是西门吹雪喜欢吹落剑上之血的习惯太过中二,真要是见到这一幕,那么他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很可能就要当场犯了——考虑到罗刹教的口号更加中二,他决定对此保持沉默,就当做不知道这回事。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西门吹雪好像和他不太聊得来。
“他会与你讨论,本就意味着你已经走进他的眼中。况且——”玉罗刹轻轻一笑,“你与他的确是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如此的两个武者着实是可遇而不可求。有些事情,你本身或是隐隐有感,但唯有在面对特定之人时,方能在碰撞中梳理出清晰的脉络。”
叶久舟低头稍作沉吟,觉得玉罗刹说得很对——西门吹雪某种程度上和他形成一种特别的对照关系,而他因此萌生的那些想法,的确让他加深了对自身的认知。刀客开始展开思索,却听玉罗刹提起另一个话题:“不过我倒是不曾预料……你对吹雪的态度,似乎颇为矛盾?”
闻言,叶久舟微微一怔,抬头对上那双碧绿如玉的眼眸,意识到自己因为原著而产生的犹豫,还是让玉罗刹有所察觉了。
很多时候知道太多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当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预知未来”。他自然知道,在动态发展的世界之中,所谓的“原著”不能尽信,仅可用作参考。但既然有所参考,就代表在心里留下痕迹,在日常的言行中自然而然就会有所表露。
譬如他知道西门吹雪将会一步步地攀上剑道巅峰,成为剑中之神,然而代价是其斩却人间的情感羁绊,孤零零地立在山巅。他的理智告诉他,或许这就是剑客自身的追求,应该尊重别人的人生不该贸然插手;但在情感上却觉得这样的路太过孤独冰冷,或许还有别的解法呢?
心中有想法,便会在言语中不由地被带出,被身边的人发觉……只是穿越的事太过复杂,与这个武侠大乱斗的世界一样难以分个清楚,叶久舟如今还没想好要不要说、该不该说,所以此时只能试着蒙混过关:“因为我在思考一件事情。”
玉罗刹挑了挑眉,配合地问道:“什么事?”
叶久舟认真地道:“我在思考……如果有朝一日你打算放下教主的身份,罗刹教将会何去何从?是被你留给明面上的少教主玉天宝,还是交给身为真正少教主的西门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