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第50节
姜姮攥紧毛笔,颦眉望着顾峪:“你有什么资格说阿兄?”
顾峪冷笑,“你还维护他?他果真为你着想,怕你受磋磨委屈,就不会罔顾你的名声,和你在官驿做那种苟且之事!”
“啪!”
姜姮的毛笔扔了过来,结结实实打在男人脸上,那张冷玉般俊朗的面庞上,划出一道伤口般的墨色痕迹,幸而他穿的是一身玄色袍子,看不出溅在衣上的墨点子。
顾峪沉沉的眼眸里,惊诧多于愤怒,她竟然会打人?还,砸的这般准?连他都没有躲开……
“你不要血口喷人污蔑阿兄,什么苟且之事,他从没有做过!”
姜姮自坐中站起,手中已攥了一把毛笔,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她就会都朝他砸过来。
“没有做过?”顾峪望着女郎,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句。
“没有做过!你不要污蔑阿兄!”她嗔目望着他,斩钉截铁。
顾峪知道姜姮不会骗他,她连和燕回一起出走这种他根本不问的事都要主动、诚实地告诉他,若真和燕回有什么,她不会如此替燕回委屈、分辩。
顾峪唇角动了动,没露出任何情绪,抿了下脸上的墨迹,沉默了许久,淡淡道:“总之,我不和离。”
“你说不和离就不和离,你为何如此霸道?”姜姮却仍在气头上,望着他控诉。
顾峪默了片刻,平静地说道:“你说和离就和离,你不霸道么?”
第36章
姜姮还是第一回听见, 有人将霸道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从小到大,父母兄长说过她顽劣,自私, 目光短浅一根筋, 胸无大志小家子气,诸般缺点一言难尽,但也从没有“霸道”这一项。
顾峪这话真是新鲜。
姜姮嗔目望他片刻,低眸敛目,复在桌案后坐下,攥着的一把毛笔随意扔在案上,挑了支能用的,继续写和离书。
顾峪亦来至桌案旁,瞥了眼她写的和离书, 言辞无情,与之前那封一模一样。
他一言不发, 看着女郎写,随手抓起一支扔在案上的毛笔, 做百无聊赖状,拔掉笔毫扔掉, 又换另一只,最后, 在女郎提笔蘸墨时,连她手中那支的笔毫也拔了丢出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姜姮本来心平气和地写着和离书, 愣是被他磨得烦躁起来。
他仍是那句冷冷淡淡,听上去没什么情绪的话,“我不和离。”
姜姮再是不想闹得太僵,此刻也别无他法, 不得不用下下策了。
“你一定要逼我写状子,闹得人尽皆知,颜面全失么?”
顾峪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容易生怒,凤目无波,面色平静,向来冷峻如玉的面庞上因为那一道抿开的墨水痕迹,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烟火气。
“果真如此,彼时人尽皆知的会是,我不和离。你该知道,我若始终坚持,就算到了这步,也和离不成。坊间有关我的流言不少,我若计较那些,在乎那些名声颜面,早就气死了。”
姜姮真的看不懂他。
就算起初,他撞破她与阿兄的事,不肯和离,是愤怒不甘,意在报复她,才不能遂她心愿,不让她与阿兄好过。
期间变卦,或许曾经果真顾虑过四郎和阿月的婚事。
而今,他亲口说了,都不是这些的缘故,那他到底还执着什么?
总不能,还是没有泄愤,还要继续报复她磋磨她?
可又不像,他最近都没再做什么报复她的事了,且他也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小人行径。
那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能让他哪怕闹到官府,闹得满城风雨,颜面尽失,也不肯和离?
难道……
还是因为她生得像阿姊?
他当初对阿姊爱而不得,才娶的她,如今,对阿姊依旧爱而不得,所以,不肯放她?
一切好像都说通了。
还能有什么缘由?联想近来大事,唯有秦王看上阿姊一桩,只有这一个缘由。
亏她之前还感同身受可怜他爱而不得,妄图尽己所能给他些温暖和体面。
他却恩将仇报,明月求不得,便要让她继续做这个影子。
既如此,她何须再顾忌他的死活?
他不是中意阿姊么?果真中意,无论如何,不该去争一争抢一抢么?阿姊说了,谁争谁抢,谁赢谁输,都是男人的事,想来,他和秦王争归争,不会对阿姊有太大影响,既如此,她还顾忌什么?
她该劝一劝他,果真心悦阿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得遂心愿抱得美人归。不然,等阿姊再嫁,他就再有没有机会了。
姜姮平复心绪,收敛被男人磨出来的烦躁,默了片刻,温温静静地开口说道:“我们已做了三年夫妻,你该是明白,我终究不是阿姊。才思,气度,见识,秉性,我没有一样像她,甚至可说,我连她调·教出来的丫鬟都不如,你忘了么,你自己都说过,我胸无点墨,出言庸俗。”
顾峪平静的神色起了波澜,皱眉回想,完全没有印象,“我何时说过?”
“我的猫犯错,你罚我诵书,后来我累了,不想伺候,骗了你,你又发怒,便说,我若把养猫的心思放在读书上,也不至于胸无点墨,出言庸俗。”
她说得这般详细,顾峪才记起来些,那几日正好看了牡丹园的账,虽然账目清晰,但记账的字很丑,且那么好看、国色天香的牡丹,她竟然取个名字叫牛红、牛黄,他自是觉得,她玩物丧志,不修诗书。
不想这事就叫她记在了心上。
此事确是他过于严苛,说话重了。
他的错,他会认。
“你想如何,我可以补偿。”他坦然说罢,见女郎要启唇,立即补充了句:“和离不行。”
姜姮说这些,不是要他的补偿,也不是要他认什么错,她只是想要他看清楚,她和阿姊差得很远,她永远也比不上阿姊。
“其实你没有什么错,世人皆好好色,你那般心悦阿姊,有阿姊珠玉在前,对我,自然就免不了要抱些幻想,可惜,我做的再像,哪怕和阿姊穿一样的衣裳,簪一样的绢花,用一样的胭脂黛粉,我也学不来她的诗书、才华和见识,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你迟早都会清楚,我比不过她,我不是她。”
顾峪一言不发,只是定定望着她。
姜姮见男人没有打岔,似乎正在一步一步被她带着走,继续说道:“我知你是个长情的人,这些年从未忘记过我阿姊,你看,上天是眷顾你的,又给了你一个机会,不是么?”
顾峪方才就瞧出了她的目的,此刻,更确定了她要做什么,却什么话也不说,静静看着她,好像完全陷入了她的思维里。
“阿姊跟我说过,她能安然回京,出狱,归家,都是你在帮她,她很感激你。”姜姮顿了顿,也不刻意回避秦王的事,说道:“虽然打马球那日,我们都看出秦王或许对阿姊有意,但是,你可还记得,秦王约我阿姊下棋,我阿姊没应,约打马球,我阿姊也没应,你觉得,这是为何?”
女郎循循善诱,竟还要他猜是为何。
顾峪淡道:“我记得,也没拒绝?”
姜姮笑语:“那终究是秦王,我阿姊总要顾忌些天家颜面,哪好直接拒绝,不答应,就是拒绝了呀。”
“你记得那日,我和阿姊一起乘车回的,她告诉我,她更中意你,你帮她良多,只要你想娶,她会愿意嫁。”
顾峪的目光动了动,看她半晌,也不知生气还是好笑,轻哼了一声。
姜姮继续说:“我知道,你顾忌秦王的心思,可是,秦王现在没有什么动静呀,而且秦王虽然位高权重胜于你,但是,他要顾忌的东西也多于你,还真不一定就争得过你,你就这样放弃我阿姊,不难过么?你想想,你念念不忘六年的人,明明有机会娶过来的人,就这样放弃,甘心么?”
“所以呢?”顾峪佯作没懂她的意思,要她说得更明白一些。
“所以,你该去求娶我阿姊。”姜姮望着他的目光里有鼓舞之色,“秦王和你交好,也明知你对我阿姊早就有意,想来,他也不好意思做什么阻挠争抢之事。”
顾峪笑了下。
“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和离?”他的眼睛冷冰冰的,没有笑意。
姜姮不惧,就望着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你不肯和离,不就是因为,得不到我阿姊么?”
“姜姮,”他淡漠的面庞上终于起了怒色,直呼她的姓名,“我果真想娶你阿姊,不会到现在还没休了你,我会在她一回京城,就请旨赐婚,就算彼时圣上不应,但是会叫所有人知道,我要娶她,我不会给秦王看上她的机会,我会牢牢把她抓在手里,谁都别想肖想。”
姜姮默然不语,唇角冷冷勾了下,这么听来,他对她做的,还算仁慈了?
“你现在做,也不晚。”姜姮淡道。
“姜姮!”
顾峪手上不知何时攥了一把笔杆子,说着话,咔嚓一声,一把笔杆在他手中折断。
姜姮微微受惊,眼睫轻眨几下,下意识躲他远了一些。
顾峪低眸看了看手中东西,扔去渣斗里,也暂时没再说话。
他昨日自诫过许多次,不管她说什么,不要生气,不要发怒,她胆子小,喜欢秉性温和之人,他本是打算,与她心平气和谈一谈的,为何又生气了?
他不是一直都知晓她想和离的么?这回,她不过是为了和离,把她的阿姊都推了过来。
循循善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让他去与秦王争抢她的阿姊。
“我娶你阿姊之心,是在六年前,而今,早就无意。”
姜姮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无意?”姜姮眼中竟露出讥诮,她还一直以为,他是个长情的人,却原来,也没那么长么?
“卫国公,你两个月前,还在叫我‘灵鹿’,还跟我说,你会娶阿姊。”
顾峪不说话,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他为什么会说那句娶姜妧的混账话?她果真不知么?
气话和真话,她都分不清么?
“我的话,你肯听了?”他冷着眼眸问她。
“国公爷的话,我句句不曾忘过。”姜姮淡淡道。
“我说不和离,你怎么不听了?”
姜姮一噎,默然不语。
“姜姮,你听明白,我而今无意娶你阿姊,之后,也不会动意,我不娶,只因我不想娶,和任何人没有关系。”他明明白白地说。
姜姮听不明白,怎么会不想娶?明明他一直都在唤着“灵鹿”,明明他只有唤这个名字时才会温和些,明明他那么尽心尽力帮阿姊……
“怎么会不想娶?若是不想娶,你怎么会那般帮我阿姊,卫国公,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顾峪气得笑了下,他自欺欺人?她果真那般了解他,怎么会口出千言,离题万里?
不过,她既问了,那便说与她那些旧事。
“六年前,你阿姊助我良多,她及笄宴上,赠我牡丹图,将我写的行军诗夸耀于诸座上宾,就是那回,你兄长开始注意我,会在决策时听取我的意见,让我有出头的机会。”
“更有一回,你兄长滥用私刑要杖责于我,也是你阿姊出面相救。六年前,我确实因为这些恩义,动意求娶,如今帮她,也是因为这些恩义。”
姜姮眼睛眨了眨,细看顾峪,但是记不起了,她只记得自己寻到长兄时,他确实正要打人,但那个人什么模样,她却没有细看,莫非就是顾峪?
不过有什么所谓?就算真的是她帮了他,他真心想承认的,还是阿姊。
叫他说来,他对阿姊只有恩义,没有情分了,那如今不和离,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