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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林知韫的侧脸上。她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你会考好的,我等你的好消息。”顿了顿,又补充道:“考完你父母就来接你了,注意安全。”
  陶念的指尖在车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秒,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嗯。”
  车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闷锤敲在林知韫心上。她看着陶念的背影穿过人群,马尾辫随着脚步轻轻摇晃。
  后方车辆的鸣笛声惊醒了她。林知韫收回视线,转向驶离。
  车缓缓驶入佛光寺停车场,林知韫鬼使神差地打了转向灯。
  停车场空位很多,她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迈进寺门,浓郁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古柏参天,枝叶间漏下阳光,投在在青石地面上。
  正是高考季,文殊殿前人潮涌动,家长们手持高香,排成长龙。他们眉头紧锁,脸上写满相似的焦虑与期盼。
  林知韫避开嘈杂的人群,径直走向西侧的观音阁。
  她曾到访过无数名刹古寺。在五台山仰望过恢弘的飞檐斗拱,在少林寺考证过古老的碑文石刻,却从未在佛前屈膝跪拜。
  年少时的她坚信“我命由我”,站在讲台上时最爱说“人定胜天”。
  可此刻的林知韫却提起西装裤管,缓缓跪下,双手合十。
  昨夜,她明知对方靠近却假装熟睡,那个越界的吻,此刻化作千斤重担压在心头——那是她教师生涯里,唯一一次纵容的作弊。
  唯一一次纵容情感超越了理智。
  泪水无声滑落,滴落膝下的在青石蒲团上。
  那些积年的香灰,不知承载过多少痴心妄想,如今又添她这一份。
  “我甘愿受罚。”她在心底默念。
  香炉里三炷清香燃至半截,青烟上升,模糊了菩萨低垂的眉眼。那慈悲的目光仿佛穿透烟雾,看尽她所有不堪的心思。
  林知韫深深俯下身去,前额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地砖的寒意渗入肌肤,她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在心底说道:“信女林知韫,愿以毕生情缘,换她此世鹏程万里。”
  话音落下,殿内忽然一阵穿堂风过,供桌上的烛火摇曳着。
  起身时,林知韫从钱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香油钱。
  就在她将钱投入功德箱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她下意识回头望去。
  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山门外,六月的阳光正好,照得银杏新叶泛着嫩绿的光。
  ***
  最后一科英语口语考试结束后,陶念直接退了出租屋,跟着父母回到了岚岛老家。
  六月的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吹散了高考的硝烟。
  六月十九日,《招生计划》发放那天,陶念没有露面。
  李仕超替她领了材料,用快递寄往岚岛。厚厚的信封里,除了招生简章,还夹着张字条:“林老师问你要报哪所大学”。
  六月二十三日晚,潭江省教育考试院的官网一度瘫痪。
  林知韫根本睡不着,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等消息。班级群里消息不断弹出,她却只盯着陶念的头像。
  凌晨一点十二分,陶念颤抖的手指终于刷新出成绩——546分。
  这个数字在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
  比四模低了整整48分,比去年京师大学在潭江的录取线少了50分。她盯着这个数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二模523分,三模548分,其实这才是她真实的水平。
  只是四模那次超常发挥的594分,让她做了太久的梦。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她迟迟不敢点开林知韫的对话框。
  【老师,我考砸了。】
  她最终只发了这五个字,后面跟着个强颜欢笑的表情。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许久,才终于按下去。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飞快地锁上屏幕,把脸埋进枕头里。
  林知韫的回复来得很快。陶念盯着那个不断闪烁的“对方正在输入……”,心跳快得发疼。
  【念念,我知道此刻的你可能会失望,会难过,会不想面对。但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最棒的。你要相信,人生不是由一场考试决定的。】
  【还记得你写过的作文吗?你说,青春是条蜿蜒的河,有时湍急,有时平缓,但终将奔向大海。】
  【无论你选择哪条路,老师都会为你骄傲。】
  【你永远是老师的骄傲。】
  陶念没有再回复消息。
  母亲李瑞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546分够上重本了,这三年没白熬。”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又很欣慰。
  父亲陶平威站在阳台上抽烟,背影绷得笔直。烟头的火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陶念听母亲说过,上个月父亲在酒桌上跟人吹嘘的场景。
  “我家丫头四模考了594分,考北淮的大学稳了!”
  他拍着胸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岚岛太小了。小到谁家孩子考了多少分,第二天就能传遍整个渔港。陶念几乎能想象到,那些街坊邻居会怎么议论:
  “老陶家闺女不是说要考北淮的大学吗?”
  “吹牛吧,差50多分呢!”
  “那留在晋州那边有什么用啊……”
  海风裹着咸腥味从窗户缝钻进来,陶念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绞痛。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林知韫发来的那几条消息,想回复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那晚陶平威又喝得酩酊大醉。陶源架着他踉踉跄跄进门时,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陶平威一把推开陶源,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着陶念,“在二十一中是不是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同学学坏了?整天就知道玩……”
  他的吼声震得陶念的耳膜嗡嗡作响,唾沫星子甚至溅在到陶念的脸上。
  陶念僵在原地,眼眶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够了!”李瑞荣冲过来拽住丈夫,“孩子考这么多分容易吗?你除了喝酒吹牛还会什么?”
  卧室门“砰”地关上,争吵声透过那扇门继续传出来。
  陶念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她从晋州回来的时候,所有习题集和参考书都被称斤卖掉,唯独那本写满红批的周记本,被她小心收在行李箱夹层。
  林知韫送她的书、哆啦a梦的钥匙扣、柿子挂件、她亲手缝好的校服、塞给她的薄荷糖,放在了一个小木箱里。
  还有她不多的衣服、日用品、和几本平常买的诗集、名著什么的,一起带了回来。
  那是她黑暗中的一点慰藉。
  周记本的最后几页,不知何时被密密麻麻的“林知韫”三个字占据。墨水深浅不一,有的工整清隽,有的潦草飞扬,像一场无声的心事在纸页上疯长。
  那些最潦草的名字总写在午夜时分,带着困倦的放肆和清醒的克制。
  每个名字背面都藏着她不敢问出口的话:老师,你待我是否与其他的学生,有一丝丝的不同?
  再往后翻,平整地贴着林知韫给她的便签。有提醒交作业的便利贴,有批改作文的评语纸,甚至还有张墨渍晕开的请假条。
  她用透明胶带仔细封好每道折痕,像在保存一些珍贵的恩赐。
  陶念会轻轻抚摸那些字迹,指尖划过“林”字的木字旁,仿佛就能触到那人批改作业时微颤的手腕。
  此刻窗外的渔火明明灭灭,她翻开周记本,最新一页还空白着,只有页眉处自己曾写着:“要骄傲地站在你面前,请你,再等等我”。
  填报志愿那几天,陶念打起精神,把《招生计划》和《学子大数据》看了很多遍。
  她对着电脑屏幕反复比对:要保住“汉语言文学”专业,大概率只能去双非院校;若选择211大学,极可能被调剂到“文秘”或“行政管理”这类专业。
  最终提交的志愿表上,依次排列着:
  江宁大学文学院
  河州大学中文系
  褚溪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
  她没有报晋州大学。
  不想以这样的姿态回晋州。
  每个选项后面,都藏着她没说出口的考量。这些城市都离晋州足够远,远到不会偶然遇见熟人,却又有着令她向往的文化底蕴。
  班级群突然弹出林知韫的通知:
  【7月18日发放学籍档案,需本人或家长领取。】
  【明天上午十点,在学校门口发毕业证和档案,来不了的同学尽量让自己家长取,毕业证和档案只有一个,档案里面的内容需要当面查对,责任重大,希望大家引起重视!@所有人】
  陶念盯着手机屏看了很久,直到母亲给她转了路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去吧,顺道和同学们聚一聚,散散心。”
  七月十八日中午,烈日炙烤着晋州二十一中的校门。陶念赶到时,树荫下只剩零星几个同学在核对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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