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果然!林蝉的心又沉了下去,她就知道,她在妄想什么呢?那语气里的轻蔑和不认同,如同冰冷的针,刺在她心头。
看吧,这就是他们的态度。她的傩术,她的血祭,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剑走偏锋招惹邪祟的旁门歪道。
“水狱局乃千年前各派先贤所建,以无上伟力镇压混沌邪祟,护佑一方安宁。潭底石柱阵势,便是封印所在。你既已脱险,便当谨记教训,莫要再轻易涉足那等险地,更莫要再行那等…险招。”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告诫,如同师长在训导一个不懂事的后辈。
林蝉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只低低嘟囔了一声,“要不是你追杀我,我会掉下去吗?”
沈昭也意识到此言不妥,刚想开口,便听到床上传来一句
“是……多谢沈仙长教诲。” 声音温顺,仿佛也真的听进了这番教诲。
沈昭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和顺从的姿态,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难以捕捉。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潭底的细节。
“枢墟阁。” 她忽然换了个话题,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寒意,如同淬了冰的剑锋
“一个行事诡秘,专修邪功魔法的组织。他们在暗中活动,尤其…对身负特殊血脉的傩士传人,颇有兴趣。”
“我昨日去到青萝村,是感知到了阵法有异动,我想,可能是枢墟阁的人又蠢蠢欲动了”
林蝉心头一凛。枢墟阁!沈昭此刻点出这个,是警告?还是…?
“你既已卷入此事,便需多加小心。” 沈昭的目光重新落在林蝉的脸上,
“玉华宫有维护苍生之责,若遇枢墟阁妖人作祟,自当出手铲除。” 她顿了顿,转过身,重新面对林婵。
“潭底之事你不想说,我不勉强。” 沈昭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秘密也是。但寒潭异变未平,枢墟阁虎视眈眈。你最好尽快好起来。”
“我……” 林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道谢?显得虚伪。解释?又无从开口。
“好好休息。” 沈昭没给她纠结的机会,径直走向门口,
“陆青荷的药,按时喝。你的傩面…” 她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林婵枕边那面带着裂痕的木质傩面,
“裂了。”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天光,也隔绝了沈昭清冷的身影。
后堂内只剩下林蝉一人,药香和苦涩的味道交织着。她靠在棉袄卷上,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板。
第7章 栀子花簪
几日光阴,在陆青荷这小医馆的后堂里。林蝉觉得自己快要和身下这张硬板床长在一起了。
每日里,除了喝下那苦得能让人灵魂出窍的药汁,便是看着窗棂上光斑缓慢挪移。陆青荷倒是尽心,换药 ,诊脉,熬煮些清淡的米粥,只是她那张嘴也如同她药囊里的黄连,没几句中听的。
“哟,傩婆子,今儿个气色瞧着像刚从坟里刨出来,新鲜了点。”
“别乱动!这手腕的筋脉要是废了,以后跳傩舞怕不是得用脚画符?”
“想吃肉?行啊,等你能下地跑过山里的野狗再说。”
林蝉被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大夫噎得直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连斗嘴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唯有那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和左腕,后背绵延不绝的钝痛,提醒着她寒潭之下的凶险。
最让她心烦意乱的,是那个身影,自那日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后,便如同水滴入海,再无踪迹。
“玉华宫的人,果然靠不住。” 林蝉第无数次在心里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粗糙的褥子。这个人害她落水,连一句像样的道歉都没有,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有这莫名其妙的消失,都像根小刺扎在心头,可是她又在自己陷入困境时出手相救,内心开始变得酸涩别扭起来。
林蝉摇摇头,她救我不是应该的吗?玉华宫自诩保护苍生,却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害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掉入寒潭....
第五日清晨,阳光难得透亮了些。林蝉感觉身体里那股沉甸甸的阴寒似乎被阳光驱散了一丝丝,连带着精神也好了不少。她尝试着动了动,虽然依旧牵扯着疼痛,但似乎…能忍?
“青荷姐!” 她扬声唤道,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带上了久违的活力。
陆青荷正蹲在院子里分拣刚收回来的草药,闻言头也不抬,“叫魂呢?药在炉子上,自己喝。”
“不是药!” 林蝉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眼睛亮晶晶的,
“躺得骨头都锈了!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我听着外面好热闹,今天镇上是不是有集市啊”
陆青荷终于抬起头,斜睨着她,“就你这风吹就倒的样儿?省省吧,回头再厥在半道上,我可没力气把你背回来。”
“我能走!真的!” 林蝉急切地证明,掀开被子就想下床,脚刚沾地,一阵眩晕袭来,她赶紧扶住床沿,脸色又白了几分,却倔强地不肯坐回去,“你看,站住了!就是躺久了有点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保管好得更快!”
陆青荷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草药丢进簸箕,“行吧,祖宗。我陪你吧,不过丑话说前头,走不动了别指望我背,自己爬回来。”
林蝉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连屋内的药香都明媚了几分。
她动作麻利地套上自己那身粗布裙,又将那面带着裂痕的木质傩面仔细系在腰间。
看着镜中自己依旧苍白的脸,她随手拿起桌上半截烧焦的柳枝,对着模糊的铜镜,胡乱描了描断眉。
陆青荷看着她这梳妆过程,嘴角抽了抽,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走吧,磨蹭鬼。”
两人推开医馆吱呀作响的木门,初夏上午温煦的阳光和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扑面而来。林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肺腑都舒展开来,多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
巷子里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墙角苔藓翠绿,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她脚步还有些虚浮,却迫不及待地跟在陆青荷身边,像只刚放出笼子的小鸟,看什么都新鲜。
刚走到巷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恰好迎面而来。
是沈昭。
她似乎刚从远处赶来,风尘仆仆,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贴在颊边,没了往日一丝不苟的玉冠束发,只用一根简单的青色布带将墨发束在脑后,显得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丝匆忙的烟火气。
看到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的两人,沈昭脚步顿住,眼眸落在林婵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
林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扬起一个略显夸张的弧度,“哟,这不是沈仙长吗?几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 语气里还带着小小的刺。
沈昭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那点怨念,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滑向她行动间依旧透着僵硬和虚弱的身体 。
她没说什么,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瓶身温润,雕刻着玉华宫特有的流云纹,瓶口塞着红绸。
“给你的。” 她将玉瓶递向林蝉,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前几日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玉华宫的凝玉生肌散,对外伤,尤其是被剑气所伤的筋骨愈合有奇效。”
林蝉愣住了,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白玉瓶。凝玉生肌散?玉华宫的疗伤圣药?
她特意……回去拿的?为了她后背那道被她自己剑气划破的伤口?
心头那点小小的怨气和酸涩,像是被这温润的白玉瓶轻轻一碰,啪的一声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有点暖,有点涩,还有点不知所措。
陆青荷在一旁挑了挑眉,看看沈昭,又看看有些发怔的林蝉,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啧,玉华宫的好东西啊。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是自己造的孽。”
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替林婵接了过来,入手微沉,触手生温。“行了,傩婆子,收着吧,省得留疤,以后跳傩舞吓着人,不过这玉华宫的好东西,可不常见,等会分我点,反正你也用不了这么多”
林蝉这才回过神,接过那温润的小瓶,指尖能感觉到瓶身内里药粉的细腻。她抬头看向沈昭,对方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点暖意在心里慢慢化开,冲散了最后一丝别扭。
“谢谢。” 她低声道,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沈昭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陆青荷背上的布袋,“你们要去何处?”
“集市,采买点药材。” 陆青荷答道,又瞥了林蝉一眼,“顺便带这闷得快长蘑菇的傩婆子透透气。”
沈昭沉吟片刻,“永镇?正好。同路吧。”
于是,去往镇子的路上,便出现了略显奇特的三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