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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二人又客套了两句,晏怀微将词稿留下,打算慢慢看,再慢慢地想一想。
  荣掌柜留下校样,又说了几句“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宽慰话,这便告辞离去。
  当日午后大约申时过半,晏怀微正在书房里翻看那沓诗词样稿,忽见小吉快步跑入房内,道:“娘子,门外有人找。”
  “何人?”
  “不识得,是位年轻娘子,她说她姓郑。”
  “姓郑?!”
  晏怀微心内又是一惊,她已大略猜到来者何人。
  *
  郑淑花牵着九岁的儿子走进晏怀微这间宅院的时候,脚步有些蹒跚。
  晏怀微引她入座,问她这是怎么了。
  郑淑花赧然笑着,犹豫半晌才说自己刚从羁管处出来不久,身子还没完全养好。
  晏怀微蓦地想起,齐家抄家待审的时候,除她之外所有人都受到牵连,彼时有人下狱、有人羁管。那会儿正值隆冬,像郑淑花这样的弱女子,许是落下了病根。
  小吉奉茶毕,见二位娘子有正事要说,便乖觉地领着孩子去花架下玩耍,只留这两个与齐耀祖有关的女人在房内,闲坐品茗。
  “我今日来此,是想向大娘子道声谢。”郑淑花低声说。
  她还是改不了口,哪怕晏怀微已经提醒过她,可她却仍是习惯性地把晏怀微唤作“大娘子”。
  因为在她看来,“大娘子”就意味着“正房”、“大婆”、“当家主母”——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对于女人来说,最尊贵、最令人向往的称呼。
  “为何要谢我?”
  “大郎犯了这么大的事,我本该没为官妓。多亏大娘子向官家求情,我才得以幸免。”
  忆及彼时景况,晏怀微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也并非她特意向官家求情,而是当时赵清存说朝廷要严惩齐耀祖以及他所勾结的那些贪官污吏,她便随口向他提了一句,说自己被齐耀祖关入柴房的时候,郑淑花帮过她。此人虽是齐耀祖之妾,却是个无辜女子,能不能斟酌忖量,对其从轻发落。
  这件事与她而言,不过是说了句话;于赵清存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于郑淑花而言,则是半辈子的生与死。
  晏怀微忍不住又是一声欷歔。
  却听郑淑花继续说道:“此前我一直羁管听候,等待官府明降。如今有了结断,我心里终于宽松了。我已不打算继续留在临安,明日便要归返原籍。我打听到大娘子搬于此处,便想着走之前来看看。”
  话说至此处,郑淑花忽然扭捏起来,嗫喏半晌方道:“其实我还想……问大娘子讨些盘缠。求大娘子可怜我们母子……”
  “你稍等,我去拿给你。”
  晏怀微转身去往里间,不多会儿便拿了个小包袱出来,内中装着几块银铤子并几吊钱,除此之外还有一支金钗。
  “家中并无太多银两,这支钗子是值钱的,你拿去兑坊,换些钱来路上用。”
  郑淑花捧着小包袱,眼圈通红:“多谢大娘子。”
  晏怀微正想安慰她几句,孰料郑淑花却突然哽咽着开口:“我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大娘子……大郎没了。”
  听闻此语,晏怀微却并没太吃惊,只淡淡问道:“怎么没的?”
  “病发,殁在了去往琼州的路上。”
  晏怀微没有细询,而是抬眸向窗外看去。窗外便是她的院子,此刻小吉正带着那小男孩在花架下玩耍,看样子似是在斗草。
  她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没问过齐耀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没问就没问吧,她并不想假装关心。
  但万幸的是,那孩子除了一双微微向外凸出的眼睛外,其他地方都长得更像郑淑花,就连性格也像,是个很腼腆的孩子——虽不知是真腼腆还是如他父亲一样装出来的假象,但这些都与晏怀微不再相干。
  赵清存已经不在人世,齐耀祖也已经不在人世,晏怀微心头忽地浮出一片尘埃落定的悲伤。
  她想起两三年前,齐耀祖要把她手指掰断的时候,赵清存一脚将齐耀祖踹得满脸鼻血。那会儿她心里想的是,你们两个最好就这样狗咬狗咬下去,直到把对方咬死。
  而现在,他们居然真的都死了。
  ……一语成谶。
  两个女人又聊了一会儿闲话,眼看着黄昏将至,郑淑花便打算带孩子离开。
  晏怀微去送她们母子,三人沿着近民坊的巷子往后市街的方向走。
  行至街市,恰逢夕阳西下,万里人间一片昏黄。
  “大娘子,多保重。”郑淑花与晏怀微挥别。
  她们心里都很清楚,也许这辈子,她们再不会相见。
  “保重。”
  晏怀微站在路边,温柔地笑着,目送着郑淑花母子离去。
  惊惊荡荡一番来去,跌跌撞撞人生至此,身边的人无论是爱的还是恨的,皆是来了又走。到最后只剩晏怀微,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晏怀微,独自站在落日熔金之中。
  忽然,她听到街边歌楼内传出婉转歌声,唱的是贺梅子的《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
  “头白鸳鸯失伴飞。”
  晏怀微诧然怔愣,心道歌楼舞馆怎会唱如此不吉利的词歌?!
  凝神细听,却发现什么声音都没有。
  ——哦,原来是幻听。
  第79章
  近民坊的这间宅院确实是个好住处, 里里外外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可搬入此处不过三五日,晏怀微就有了一种不大好的感觉——她总觉得墙外有人。
  白日里墙外有人很正常,毕竟这里是坊巷, 总归是熙来攘往。
  可到了夜里, 晏怀微却仍觉得院墙外不时便会响起些细微动静。
  她不曾习武,也没练过耳力,能察觉这些,全凭自己过人的敏感和聪颖。
  难道是被图谋不轨的歹人盯上了?
  可稍作思忖便觉不可能,近民坊紧挨临安府衙,府判厅就在旁边, 哪有人胆敢在官府门前闹事, 太岁头上动土?
  况且近年来官家励精图治,为了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对盗匪贼寇等人皆严加惩处, 厢公事所和巡检司更是日夜巡查。
  至于民坊内, 每隔三五百步便设军巡铺屋一所,内有兵卒五六人,着重监察夜间火情及盗贼。
  既然不是歹人, 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此刻,小吉正和晏怀微一起吃着从后市街叫来的索唤点心, 边吃边听娘子描述, 夜里墙外可能有人。
  小丫头拧着眉头想半天:“不是坏人的话……难道是恩王回门?!”
  “噗——!”
  晏怀微刚喝了口茶水, 差点儿没把自己呛死。
  “那不叫回门, 那叫回魂。”她赶紧纠正小吉。
  不过话说回来, 不管是回门还是回魂,都挺吓人的……不行不行,哪怕是赵清存也不行。
  晏怀微放下碗筷回到房内, 将赵清存生前最喜欢的一件天水碧衫抱在怀里,对着衣服认真嘟哝道:“殿下,你要是想我了,可以给我托梦。但你不能满大街乱跑,否则会吓到别人。”
  就这样思来想去好几日,晏怀微打算养条狗来看家护院。
  可转念想到赵清存曾告诉她,周夫人的孩子被狗咬了之后染上瘛咬病的事,又想到那回在御街,自己也被狗咬过,还真是挺疼的,遂又打消了养狗的念头。
  既然养狗不成,那就养个人吧!
  家中只有两名年轻女子,确实不够稳妥,干脆弄个厉害的男人回来镇宅!
  拿定主意之后,晏怀微先去寻诗园,从胡诌那儿取了满满一匣钱,之后便雇了顶轿子直奔吴山坊。
  吴山坊有一家武馆,教的是少林功夫,由号称打遍临安无敌手的武学世家所建。
  本朝市井繁荣,街面上足有三百六十行,武行乃其中之一。
  晏怀微早就知道这家武馆,可她并不喜欢舞刀弄棒,所以从未踏足此地。今日是第一次来,打算挑个武艺精湛的孩子跟着自己。
  武馆里的孩子一大半都是孤儿,习武便是想着将来能给高门大户做武师或者护院,僦钱比做仆役要高得多。
  武馆掌事依照晏怀微的需求,唤来十个孩子给她挑。
  挑来挑去,晏怀微最终挑中了一个年龄与小吉相仿的男孩。
  那孩子长得圆头圆脑,不爱说话,单看外表并不聪颖,甚至还有些憨,但武艺着实是好,一套少林罗汉拳打得那叫虎虎生风。
  晏怀微问他除了拳法还会什么,孩子二话不说又来了一套刚柔相济的五虎枪——看得出来,他很想跟晏怀微走。
  晏怀微想,小吉聪明伶俐,这孩子憨头憨脑,两个人正好凑一凑。
  孩子是个孤儿,无名无姓,平日里在武馆以齿序为名,被唤作“十五”。
  武馆掌事是个正直的老师父,并未因为晏怀微完全不懂武学而坐地起价。待双方谈好僦钱,写契,画押,之后晏怀微便将十五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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