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郑月瑶在他面前站定,缓缓举起那柄沉重的鬼头刀。
  阳光照在她发间一枚样式简单却别致的梅花簪上,折射出一点冷光。
  “逆贼李妙昃,罪大恶极。陛下特许,由苦主郑氏月瑶,亲自监刑枭首之刑,以告亡魂,以正国法!”
  李妙昃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郑月瑶发间那枚梅花簪,瞳孔骤然缩紧。
  那簪子……那枚梅花簪的样式……
  许多年前,他曾送给一个身份低微却性情柔婉的乐妓一枚相似的梅花簪,那乐妓为他生下一个女儿,梅花簪被一分为二,一枚在乐妓手中,一枚在女儿手中。
  后来府中倾轧,幼女竟被人贩子拐走,杳无音信。他遍寻不到,那两枚簪子,也随着那对母女一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沈朝青,你够狠!
  李妙昃攥紧了掌心的簪子,掌心渗出血迹,难以置信地看向郑月瑶的脸,试图从中找出熟悉的轮廓。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原来……原来她……
  他看着眼前这个即将亲手斩下自己头颅的女子,那积攒了一生的怨恨、不甘、恶毒,忽然间像是被戳破的气囊,泄得一干二净。
  李妙昃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慢慢低下头,“……也好……也好……好好……活着……”
  “不劳侯爷费心。”郑月瑶冷声道,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你屡次三番构陷我父,欲置我郑家于死地时,可曾想过今日?”
  她双手握紧刀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沉重的鬼头刀高高举起。
  阳光下,刀锋闪烁着刺目的寒芒。
  “逆贼李妙昃,伏诛!”
  话音落下,刀光亦随之落下。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一声闷响,鲜血喷溅,染红了素白的衣裙和刑台肮脏的土地。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兀自圆睁着,残留着最后那复杂难辨的神情。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郑月瑶握着滴血的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站稳。
  她看也没看地上的头颅,只是将鬼头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刑台。
  身上的血迹,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马车内,沈朝青静静地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
  李妙昃,到底是谁先不得善终?
  车轮椅滚着鲜血,离开了。
  沈朝青的身子每况愈下,没了萧怀琰的内力,他只能靠着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
  他靠在榻上,断断续续吐了好几日的血,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朝野动荡,都说沈朝青快不成了。
  ⓝⒻ沈朝青也好像有了某种预感,在福安把药送过来的时候,撑起胳膊推开了。
  “不喝了。”
  好像,也可以了。
  福安哭的泣不成声。
  沈朝青吃不进东西,也不喝药,发了一场高烧,梦见了很多东西,恍惚中好像看到母亲来接他。
  他被抱在怀里,喂着什么东西,身上暖洋洋的。
  但是他醒了,发现自己还在皇宫里,身旁空无一人。
  奇怪的是,大病一场后,沈朝青的身子好多了,能吃饭,甚至可以下地行走了。
  苏成瑾为他把了脉,只说有一股精气重新运转,激活了沈朝青枯竭的筋脉,但旁的,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沈朝青也没有再问,一眨眼过了半年。
  某一日,趁着福安不在,他裹上外衣,去了皇陵外的一处小院子。
  这里没有其他皇族墓冢的奢华,却格外清幽干净,一座小坟包立在那里,墓碑上简单地刻着“先妣沈母云氏之墓”,连个正式的封号都没有。
  夜色渐浓,凉风习习。
  沈朝青独自一人站在墓前,没有带任何随从。
  他换下了一身龙袍,只穿着简单的青衣,蹲下身,用手仔细地拂墓碑上的字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娘,我来看你了。”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
  母亲不喜欢皇冢,也不喜欢那里的人,沈朝青便把她安葬在了未失宠前住的小院,时常来看看她。
  那里环境清新,远离世俗,在这压抑的宫墙中闹中取静,适合长眠。
  “李氏倒了。李妙昃死了,李妙蓉也死了。那些曾经欺负过我们的人,我都差不多清理干净了。”
  他低声说着,像是孩子在向母亲汇报成绩,却又带着深深的疲惫,“您高兴吗?”
  没有人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额头轻轻抵在墓碑上,“我有点累。”
  “当皇帝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小声地抱怨,“每天都要算计,都要防着别人,都要见血……我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小皇帝幼时什么都怕。
  怕苦,怕累,怕饿,怕血。
  现在也是,但现在习惯了,便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只是偶尔还会想,要是能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沈朝青不想连死都死在龙椅上。
  “要是您还在就好了……”他喃喃道,“我可以不当这个皇帝,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小院子,种点花,养只猫……我给您剥葡萄吃,您给我唱小时候那首童谣……”
  他就这样蹲在墓前,断断续续地低声说着话,说那些无人可诉的疲惫,说对简单生活的向往,说那些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脆弱。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阴郁狠戾的帝王,只是一个想念母亲、渴望温暖的孩子。
  过了许久,沈朝青才缓缓站起身,腿有些发麻。
  “我得走了,娘。”他轻轻拍了拍墓碑,像是告别,“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您……安心睡吧。”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坟冢,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松柏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沈朝青猛地顿住脚步,霍然回头,厉声道:“谁?!”
  小剧场
  盐:老婆!我来了!
  芋泥:其实聪明的读者宝宝们都能猜到是谁来了对吧,某些人就是很爱夜闯天子寝宫。
  第71章 您别再想着萧怀琰了
  陵园寂静,月光透过枝桠,投下斑驳的光影。松涛阵阵,方才那一眼瞥见的黑影仿佛只是错觉。
  沈朝青站在原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侵入骨髓的凉意。
  喉咙腥甜,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猛地按住肩膀,血迹又渗了出来。
  距离那次混战已经半年了,他这伤一直愈合不了。
  陵园入口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而来,铠甲未卸,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正是段逐风。
  他本就受了重伤,又奔波了好几个月,伤势未愈,又添新伤,步伐却依旧坚定,看不出生了疾病。
  段逐风站在沈朝青面前,两个年岁差不多的人,一个精神正盛,气势逼人,一个却苍白如纸,命不久矣。
  “陛下,”段逐风行至近前,抱拳行礼,声音因伤势而略显沙哑,“臣猜到您会在这里。”
  沈朝青咳嗽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段逐风望着他,眼里是难以掩盖的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沈朝青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唇边隐隐渗出鲜血,他一把擦掉。
  “段将军不在府中好生养伤,来此何事?”
  他仔细打量着段逐风的神情,确认对方并未听到自己方才那些失态的喃喃自语,心下才真正安定下来。
  段逐风直起身,目光落在那单薄青衣下隐隐透出的绷带轮廓,眉头不自觉地蹙紧。
  他压下心中的担忧,沉声禀报:“刚收到的辽国密报。萧怀琰已与北疆三大部落达成盟约,借兵成功,现已率部返回辽国上京。”
  沈朝青眼神微动,并未言语,静待下文。
  “昭王萧连誉试图在半途截杀,但辽帝……出乎意料地亲自率禁军出城百里相迎,力排众议,保下了他这位皇子。”
  段逐风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萧怀琰回归后,手段极为狠辣果决,短短半年,以雷霆之势清洗朝堂,拔除了昭王不少重要眼线和党羽,如今已在辽国站稳脚跟,权势煊赫,更胜往昔。”
  沈朝青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他拢了拢衣袖,“可惜了。”
  段逐风一愣:“陛下?”
  “辽帝年老体衰,久病缠身,”沈朝青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飘忽,“他若一死,辽国内部必生动乱。萧连誉岂会甘心俯首称臣?”
  辽帝命不久矣,且将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段逐风眼中燃起战意:“陛下,如今萧怀琰根基未稳,辽帝又垂危,是否正是我大晋出兵北伐的良机?臣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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