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朝青继续微笑点头,似乎认可了李妙蓉的话。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侍立的宫人们连呼吸都屏住了,垂着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福安更是眼皮狂跳,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太后这招以退为进,看似为皇帝安危着想,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给萧怀琰定罪。
  萧怀琰垂下的手逐渐收紧成拳。
  沈朝青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灿烂了些。他仿佛没听懂那温柔话语下的杀机,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萧怀琰,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刚到手的新奇玩意儿。
  “母后多虑了,危险?母后是指他吗?”不等太后回答,沈朝青便笑着回头,语气斩钉截铁:“他不敢,况且……他很好用。”
  “好用”二字,像两把裹着丝绒的钝刀,狠狠扎进李妙蓉的耳中。
  这哪里是在评价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分明是在宣告一件物品的所有权和使用心得,极致的轻蔑与掌控,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反驳都更让李妙蓉难堪。
  李妙蓉脸上的温柔假面瞬间出现一丝裂痕,萧怀琰手指猛地收的更紧,骨节泛白。
  她死死盯着沈朝青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好用?”
  “是啊,好用得很。”沈朝青仿佛没看到她的失态,笑容越发灿烂,“听话,懂事,身手……也不错。替朕省了不少麻烦。母后就不必替儿臣操这份心了。”
  李妙蓉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好,皇帝喜欢就好。”她目光转向萧怀琰,“既然皇帝如此看重你,那便好好伺候着吧。”
  萧怀琰微微颔首。
  沈朝青悠然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儿臣就不多打扰母后静养了。”
  他走到萧怀琰身边,脚步微顿,“母后病中,不宜久留。我们回吧。”
  “是。”萧怀琰应声。
  沈朝青不再看榻上气得脸色通红的太后,转身便走。萧怀琰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
  直到走出长乐宫那压抑窒息的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凛冽的空气,沈朝青的脚步才微微放缓。
  他在一株开得最盛的腊梅前停下脚步。他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朵红梅,指尖微动,轻轻折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萧怀琰身上,“萧怀琰。”
  萧怀琰看向沈朝青。
  “低头。”
  萧怀琰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依言,顺从地低下了头。
  沈朝青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能清晰地看到萧怀琰低垂的,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
  沈朝青捏着那朵刚折下的红梅,轻轻地别在了萧怀琰乌黑的鬓角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萧怀琰温热的耳廓。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萧怀琰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身体深处的警惕和抗拒几乎要破体而出。
  萧怀琰强行控制住自己,声音冷硬,“谢陛下。”
  沈朝青却似乎并未察觉,或者毫不在意。他退后半步,歪着头,目光在那朵突兀地簪在萧怀琰鬓边,与他冷峻气质格格不入的艳丽红梅上流连片刻。
  “嗯……”他拖长了尾音,像是在品鉴一件刚完成的杰作,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慵懒,“颜色不错。”
  萧怀琰依旧低着头,保持着那个被簪花的姿势,微微眯起了眸子。
  那眯眼的动作极其细微,却像猛兽锁定猎物前的最后凝视,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沈朝青清晰地接收到了那道目光,令他奇怪的是,萧怀琰眼里的屈辱和恨压抑极好,丝毫散不出来,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让沈朝青极其不适。
  他脸上的笑意浅了,“再直视朕的脸,就剜了你这双招子。”
  第13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
  萧怀琰依言移开了目光。
  看他听话,沈朝青心情好了些许,不再看他,拢了拢大氅。
  “汪汪!”一声尖锐的犬吠伴随着一道黄褐色的影子,毫无预兆地从假山石后猛冲出来。
  那是一条体型不小的猎犬,毛发粗粝,眼神凶狠,直直朝着沈朝青的小腿扑咬过去。
  沈朝青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猛退一步,脚下踉跄,后背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
  一股极淡的,皂角混合着药膏的味道瞬间钻入鼻腔。是萧怀琰。
  萧怀琰正跟在沈朝青身后半步的距离,眼见那猎犬冲来,皇帝反应如此剧烈,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稳稳揽住了沈朝青骤然失衡的肩头,将人半护在怀里。同时,他目光一厉,右腿迅疾如电地扫出,精准地踹在那猎犬的侧腹上。
  那狗“嗷呜”一声惨叫,被踹得翻滚出去好几步,爬不起来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朝青的心脏狂跳不止,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幼年时被恶犬追咬,撕扯衣衫的恐怖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恐惧攫住了他,让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身后揽着他的人是谁。
  他几乎是全身脱力地靠在萧怀琰的怀里,借助着对方手臂的力量才勉强站稳,纤细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攥住了萧怀琰胸前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怀琰垂眸,看着怀里难得显露出脆弱和惊惶的小皇帝。
  那总是盛着讥诮和恶意的桃花眼此刻睁得很大,里面是纯粹的,未加掩饰的恐惧,像只受惊的小狐狸。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还有那似有若无的熏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细微颤抖。
  小皇帝,怕狗?萧怀琰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便被覆盖。
  他保持着揽住沈朝青的姿势,既没有立刻松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如同一尊沉默的磐石,提供着短暂的支撑。
  直到确认那白犬再也爬不起来,沈朝青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理智回笼,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靠在谁的身上,攥着谁的衣襟。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松开手,并迅速从萧怀琰的怀里挣脱出来,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苍白的脸上迅速浮起一层薄红,不知是方才惊吓的余韵还是此刻的恼羞成怒。他抿紧嘴唇,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却罕见地没有立刻出声斥责或发难,只是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袍,仿佛要将刚才那短暂的失态和依靠彻底抹去。
  “哎呀呀!这是做什么?!”一个带着夸张惊讶和虚伪歉意的声音响起。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华贵锦袍,头戴金冠的青年男子,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踱步而来。他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浮和油腻,正是靖安侯长子,李景宸。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远处雪地里挣扎哀鸣的猎犬,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我的‘追风’!哎呀,我的好宝贝儿!”随即,他目光转向沈朝青,立刻换上一副诚惶诚恐、惶恐不安的表情,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臣李景宸,参见陛下!陛下恕罪!臣真是罪该万死!”
  李景宸?靖安侯的嫡子。
  沈朝青盯着ⓝⒻ那李景宸,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倒是忘了,现在该到了李景宸纵狗的情节。
  原著里太后被他将了一军,正愁怎么报复,李景宸无意在御花园纵狗,正好阴差阳错诈出了他怕狗。
  太后直接借题发挥,先是在民间散布君主残暴的流言,毁他名声,接着便是在祭祖最关键的时刻,放出训练有素的凶猛猎犬扑向祭品,制造“凶兽作乱”的假象。届时,礼官立刻解读为“上天示警,君主失德”。
  沈朝青当时并没有失态后退,仅是面色苍白,转眼被无限放大,成为“德不配位,镇不住场面”的铁证。李妙蓉借“安定天意”之名,顺势提出让李妙昃协理政务,架空皇权。
  李景宸跪在雪地里,头埋得很低,语气惶恐至极:“臣实在不知陛下在此!这畜生这畜生平日里温顺得很,今日不知怎地发了疯性,惊扰了圣驾!还……还惊扰了陛下和……这位的雅兴,实在是大大的不该!臣管教无方,请陛下重重责罚!”
  他句句都在请罪,可字字句句都在强调“惊扰了雅兴”。尤其是那刻意停顿的“这位……”,以及将萧怀琰的存在与沈朝青的“雅兴”捆绑在一起的暗示,其用心之恶毒,昭然若揭。
  他不仅要把纵狗惊驾的罪责轻飘飘推到“畜生发疯”上,更要借机将萧怀琰钉死在“男宠”的耻辱柱上。
  被如此羞辱,萧怀琰却面无波澜。
  惹到沈朝青,不扒层皮,这靖安侯世子走不了。
  “李卿家的狗倒是‘忠心护主’,只可惜畜生就是畜生,野性难驯,不认主子,更不认得何为天威。”沈朝青轻笑道:“今晚靖安王府……加顿狗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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