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朝青终于抬眸,目光掠过萧怀琰血迹斑斑的裤脚,停在被他拖拽的无惑身上。老太监官帽歪斜,涕泪糊了满脸脂粉,官袍下摆浸着尿渍。
“赃物呢?”沈朝青打断他。
无惑慌忙探袖,却猛地僵住。袖袋空空如也。
“在此。”萧怀琰摊开掌心。
半盏琉璃托在他染血的掌中,盏壁并蒂莲纹被血渍晕染,缺口处犬牙参差。更刺目的是盏底黏着几星黄褐药膏。
正是无惑每日敷脸的玉容膏。色泽鲜艳,显然是刚粘上不久,若真是萧怀琰拿走的,怎么说也有些时日了,不可能是这个色泽。
“你栽赃?!”福安失声惊呼。
“不!是他偷换……”无惑目眦欲裂地扑抢,被萧怀琰当胸一脚踹回地板。
沈朝青盯着萧怀琰,眯起了眸子。
既然无惑要对萧怀琰出手,就不至于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定是萧怀琰做了手脚,他武功高强,探囊取物不难。
只是沈朝青没想到,萧怀琰竟然把无惑弄到他面前评理了。
这是萧怀琰给他的投名状,让他名正言顺的打太后的脸。
沈朝青不顾无惑的哭喊,说道:“栽赃陷害,扰朕清梦,杖杀,然后给太后送去。”
无惑如遭雷击,浑身筛糠,“陛下明查啊!陛下饶命!”
“赶紧滚!”福安带着一帮小太监上前扯住无惑的后腿,把他往后拖。
“至于你……”沈朝青扫了萧怀琰一眼,“赏二十鞭。”
萧怀琰说道:“谢陛下。”
他来紫宸殿,就不指望能全身而退。
沈朝青笑了,眉眼弯弯的又说道:“你倒是听话,既然无惑那屋子空了,你便住下吧。”
不多时,太后大病一场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庭。
据说无惑被杖杀送回长乐宫的消息后,太后娘娘惊怒交加,当即就“厥”了过去,太医署的御医们忙活了一整夜,如今长乐宫宫门紧闭,只说是忧思惊惧,需静养。
消息传到沈朝青耳中时,他正慢条斯理地和萧怀琰对弈。
这人后期可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小小棋术,自然不在话下。
他正好和自己对弈的烦了,白棋无路可走,便干脆把萧怀琰弄了过来。
沈朝青执黑子,萧怀琰执白子。
萧怀琰拈起一枚白子,棋面局势已如困兽。
黑子大龙盘踞中腹,白子被逼至边角。
“辽人擅骑射,”沈朝青又落一子,截断白棋最后一处活眼,“这方寸间的厮杀,倒为难你了。”
萧怀琰捏着棋子的指节微微泛白。
棋盘如沙场,黑云压城,白旗残喘。他目光扫过边角一处。三粒孤零零的白子陷在黑阵中,似弃子。
若按常理,当舍。
他指尖悬停,最终未救孤子,反而将白子“啪”地拍在东南一处毫不起眼的星位。
沈朝青眉梢微挑,似是意外这自断生路的昏招。他毫不犹豫落子绞杀那三粒白子,黑棋大龙昂首,胜局似已铁板钉钉。
萧怀琰却似未见颓势。他呼吸沉缓,白子接连落下,竟在棋盘最边缘处悄然连成一道细线。
如雪原孤狼迂回潜行,借沈朝青全力屠龙的疏忽,竟在边角偷筑起一道绵长城垒。
“陛下,”萧怀琰忽然开口,指尖点向棋盘中央一粒被黑子重重围困的白棋,“您若肯舍了这‘诱饵’,直刺臣的‘七寸’。我早已满盘皆输。”
沈朝青执棋的手倏然顿在半空。
他凝目细看。那粒东南孤子,竟是萧怀琰埋下的“眼”。此刻借边城之势反哺中腹,如一把淬毒的匕首,正正抵在黑棋大龙的咽喉。
“好一招‘雪夜渡关’。”
沈朝青指尖黑子悍然落下,欲强斩白龙。
萧怀琰却更快。白子如流星坠下,精准点入黑阵腹地,整条盘踞中腹的黑棋大龙,刹那间首尾断联,生机尽绝。
满盘局势,顷刻逆转。
沈朝青死死盯着棋盘。纵横十九道,黑子如溃散的铁骑,白城巍然耸立。
他数遍目数,最终颓然发现,白棋不多不少,仅胜半子。
“你早算到了?”沈朝青眸子深处却燃起一簇幽暗的火,“算到朕会漏掉你这颗钉子?”
“陛下并非漏算。”萧怀琰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刺沈朝青,“您是在等。”
“等?”
“等我忍不住亮出獠牙,等我自以为得计……”萧怀琰一字一句,如重锤砸在沈朝青心口,“等一个名正言顺……碾碎我的机会。”
沈朝青轻轻的笑了,猛地掀翻棋盘。
“哗啦!”
黑白玉子如冰雹砸落金砖,蹦跳滚溅,满室狼藉。
沈朝青掐住对方下颌,迫他抬头,“你既看穿了朕的戏,为何还要赢?”
四目相对。
萧怀琰说道:“因为想知道,陛下要的,究竟是俯首帖耳的狗,还是敢咬断主人喉咙的狼?”
沈朝青收敛了笑意,松开他的下巴。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猎物般的兴味,在他狼狈的身形上缓缓扫过。
“有趣。”
福安适时说道:“陛下,要看看太后娘娘吗?”
“哦?母后竟病了?”沈朝青故作惊讶,“病得如此突然?做儿子的,怎能不去侍奉汤药?”
前几日那场闹剧,杖杀无惑并送回尸首,无异于当众狠狠扇了太后一记耳光。
太后这“病”,是气,是怒,更是对他的试探。
“陛下孝心可鉴。”福安恭敬道,“奴才这就去安排仪驾?”
“不必大张旗鼓,”沈朝青目光一转,落在萧怀琰身上,“带上萧怀琰。他如今是朕的人,自然要去给母后请安。”
萧怀琰闻言微微眯起了眸子。
福安眼皮微跳,不敢多言:“是。”
长乐宫果然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病气”之中。宫门守卫比平日森严数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宫人们个个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惊扰了殿内贵人一丝一毫都是死罪。
沈朝青步履从容,萧怀琰落后半步,沉默地跟着。他脊梁依旧挺直,行走如常,丝毫看不出身后的鞭伤。
内侍通传后,沈朝青带着萧怀琰踏入太后寝殿。
第12章 母后,他好用的很
殿内光线昏暗,厚重的帷幔低垂,炭火烧得极旺,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李妙蓉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凤榻上,脸色苍白,额上覆着帕子,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几个心腹嬷嬷和宫女侍立榻边,神情紧张。
沈朝青施施然来,“儿臣给母后请安,听闻母后凤体违和,儿臣忧心如焚,特来侍奉。”
李妙蓉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目光浑浊,却在触及沈朝青身后那道沉默身影时,骤然一愣。
她保养得宜的手猛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泛白。无惑办事不利,被活活打死,这个辽奴,竟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寝殿里。
“皇帝,你可是好久没来见哀家了。”太后声音冷硬,“哀家左等右等才等到你,没想到今日来,还带了个尾巴。”
沈朝青仿佛没看见太后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自顾自地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姿态闲适。
“母后息怒,莫要惊扰了病体。”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萧怀琰如今是儿臣的人,怎么能不来拜见母后呢。”他微微侧头,看向萧怀琰,“还不给太后娘娘请安?”
萧怀琰依言上前一步。
太后盯着眼前的青年,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孔,无一不在提醒她惨烈的失败和她此刻的屈辱。
沈朝青看着李妙蓉脸色难看还要勉强维持,脸上笑意加深,“母后这病,来得急,想是忧思过甚。无惑那刁奴,欺上瞒下,竟敢栽赃陷害,意图构陷儿臣身边的人,死有余辜。母后定是受他蒙蔽,被他气着了。如今这祸害已除,母后大可安心静养,不必再为这等腌臜事烦忧。”
李妙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指甲掐进被褥,“皇帝,你真是孝心可嘉啊。”
沈朝青微微颔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这些都是儿臣该做的,母后定要好生将养,若是伤及凤体根本,那便是儿臣天大的罪过了。”
李妙蓉深深吸气,她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时,眼底添了几滴泪光,“皇帝说的是。是母后用人有误,险些冤枉了好人,这孩子,看着倒是个沉稳的。能在陛下身边伺候,是他的福分。”
沈朝青抬了抬眉毛,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见李妙蓉话锋一转,声音更柔了几分,带着母亲对儿子的关切:“只是这等来历不明,又身负武功的异族之人,放在身边,终究是……太过危险了些。母后实在放心不下你啊。昨夜的事,他敢对无惑下那般狠手,焉知日后不会……不会……”
(n)(f) 李妙蓉欲言又止,留下无尽遐想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