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因此在外门修炼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需要打好读经、悟经、打坐、吐纳、运灵等最基本修炼之法的根基。
  灵修一途遥远艰辛,一切的一切又都建立在这些常为人所忽视的,最简单的基础之上。
  今日解惑过后,众人渐次打坐运转灵气,顾玉霄拿着书边走边看,挨个走过斋内众人的矮几。
  若觉察到谁有灵力走偏等状况,便要及时出手相助。
  若见着那些个看起来是在打坐,实则口水都顺着嘴角往下淌的,随手就是一戒尺。
  比如说周蛟。
  周蛟站了一下午的桩,心神消耗不少,这会儿盘膝坐在桌案后软垫上,脑袋歪在一边半吊着,微张着嘴,睡得极香。
  “啪”地一下,身上一疼,清梦破碎,他脸色不耐正要发火,突然想起了什么。
  猛地睁开眼,但见顾玉霄那双莲花眼正从书页上移开,低头俯视着他,一脸和蔼可亲地传音说道:
  “周师弟,不行给你拿床枕头被褥躺着睡吧,小心为了修炼苦得你弄坏了脖子,多不值当?”
  周蛟脸上怒气瞬间烟消云散,连连冲他拱手,小声传音告饶道:“顾师兄,你师弟我今日实在累到位了,实在没撑住,这下绝不睡了。”
  顾玉霄行事较他师妹而言圆融许多,只传音道:“行了,实在不行请假回去歇着。”
  周蛟揉着脸醒精神,盘好双腿,手掐子午诀垂于丹田方寸,闭目传音道:“不,顾师兄,韩师姐在外面……我已经清醒了,不必回去了。”
  顾玉霄也并未多说,拿着戒尺一边看书,一边继续往前走,余光流过那个雾粉色身影时,下意识提起了戒尺。
  只是又分明觉察到她身上有灵气流动的气息,他侧首看去,见她确实是在掐诀打坐。
  这等勤勉,可真是少见,不知能撑上几天。
  颜浣月周身有禁制隔绝干扰,不闻外物,只引导体内五行灵气顺着灵脉运转。
  一片带着肃杀沉敛之气的银白悠悠流转于她周身,逐渐化作一片玄黑潭水,她浸于其中,被暗流裹挟着任意东西,缓缓沉降。
  她能吸收转化的灵气不足,这小潭很快到了底,刚刚冒出绿芽儿的藤蔓喝干了潭水,渐渐长高,抽出柔嫩的枝芽,依偎在她怀中。
  饱含生机的清新气息源源不断地渗入她灵脉之中,忽有小小的火苗从它根底烧了起来,火光虽小,却光明而旺盛,充满希望的气息……
  它温暖而坚定,是那么令人着迷,颜浣月希望它烧得再盛大一些,那火越烧越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许多,颜浣月不断聚力试图吸取更多灵气做它的燃料。
  恰一息之间,只觉灵海一阵翻涌,灵气无法正常流入五行灵根,洪水一般全顺着她的水性灵根冲了进了水性灵脉之中,激得她气血翻涌,只觉喉间一甜,口中已漫上血腥气。
  她抿唇缓缓睁开眼,余光看到一片微微浮动的山岚色衣摆,其人垂下握着书的手,往大门处摆了摆书卷。
  颜浣月提裙起身,向顾玉霄略一颔首,这才绕到前方出了门。
  门外夜月清明,玉兰绽香。
  韩霜缨正静静地坐在树下的高椅上,指尖微动,操纵着两片花瓣厮打在一起,所用术法皆是今日众人在青云台上所用。
  今日虽胜负既定,她却在操纵着代表败方的花瓣,用同等修为下不同的术法去攻击胜方,所用术法变幻莫测。
  震雷引水诀中生十二天火诀,根本难以猜测到她一招之中究竟何为虚晃,何为真招,在那一片被压制下的方寸之境前,仿若一位气定神闲的世外真仙。
  颜浣月忍着灵海处隐隐的痛楚,立在檐下望着韩霜缨的背影,看着灵力幻化的光晕在玉兰树下明明暗暗,撕裂迸溅。
  她曾许多次这般看着这些人,这些宗门之中无法企及之人。
  她幼年时,韩师姐还未开始在心字斋做讲读,却已显名于灵修界中。
  那些年,天衍宗韩霜缨几乎拿尽了各宗门同阶弟子试炼的魁首。
  像是面对一座高大而遥远的山峰,她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师姐总是有些畏惧,但却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敬服与向往。
  在她六岁那年,韩师姐再度夺魁。
  她站在无字峰绝顶处,北望无数群山藏伏,若苍龙匍匐于后土,伺机扑杀北辰。
  南窥辽阔无垠之广袤原野,万里烟霞横照,南北西东,浩气荡荡。
  她为此间壮阔涤心荡魂,拿着低龄弟子用的小木刀兴高采烈地与空气搏杀,对十二岁的虞照说:“将来我要同韩师姐一样厉害。”
  幼年时的向往总是纯粹,好像只要自己想成为什么,长大了自然而然就可以达成愿望。
  虞照坐在矮石上,一边擦拭着长剑一边漠然道:“长得没有豆芽高,想得倒比天还远,昨日见螳螂打架,都比你有模有样。”
  她拿小木刀劈着风,反驳道:“我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我就会很厉害。”
  虞照提剑劈净了一片青草,走到她身边,手按在她的脑袋上等了等,平移到他腰带附近的位置,
  “看,你怎么长也永远高不过我,虞氏少有修为高过夫郎的妇人,你也不必,况且纯灵之体要吃的修行之苦,可比一个五灵根要多得多,你这一生,注定只是一个平庸之人。”
  第20章 轮椅
  两片纯白的玉兰花瓣浮立在空中,韩霜缨回首望着檐下身形高挑的少女,问道:“何事?”
  颜浣月抬步走下石阶,“出了点岔子,顾师兄让我先出来。”
  花瓣飞落到她梳得齐齐整整的发缝处,又飘回到韩霜缨身边。
  韩霜缨叹了一口气,“既然《缓止篇》都背熟了,为何还要如此急躁?你身上先天灵气极重,若想强行吸纳更多天地灵气,会被灵气当做灵眼一般倾泻回灌,洪流之势若盛,你根本就控制不住。”
  颜浣月说道:“是,我以后会慢慢来的。”
  “回去吧,你修为不高,吸纳灵气之法有限,今日岔子不大,睡前运灵周游两周天温养灵海灵脉,不可偷懒。”
  颜浣月低声答道:“是。”
  纯灵之体就是如此,强之易崩,怠之则生,若欲修炼,必谨慎细微,于万般平衡中行毫厘之远。
  这是她前世懈怠的真正缘故。
  哪怕是与同样的五灵根下一样的功夫,她永远都是被比下去的那个。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她如此不适合修炼,掌门为何还要将她留在心字斋那么吊着。
  后来才知晓,在魔族祸世之前,纯灵之体同上品灵石一样,生来就是诡道邪修们炼丹的上好材料,若有修为在身好歹能自保一二,最起码逃跑也比寻常人跑得快。
  巡天司成立后,为保全人族,铲除魔族,以雷霆手段整治杀人炼丹之事。
  一经发现,除了行使各宗门问世堂以往所行灭魂杀身之法外,还加了“三族之内,废尽根骨”这一条。
  人可以拿自己去冒险,可以用自己性命去搏、去赌,大输大赢之事,越禁止越有人去犯,可愿以骨肉亲族去冒险的人毕竟是少数。
  巡天司每月也会分发一些灵石给没有宗门的修士,鼓励其精进修为,为人族出力。
  那些诡道邪修混在其中为人族嚷嚷几声“屠尽魔族,替天行道”,便也得了好处,皆忙着抢夺分发下来的上品灵石,甚少有在这期间冒险杀人炼丹的了。
  可这世间没有绝对正确的法度,随着魔族日益退守天堑之外的三十六洲,人族渐成兴盛之势,巡天司分发的灵石便逐年减少,一些受了多年供养的诡道邪修便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颜浣月站在问世堂前的高台上望向客舍的方向,夜风徐徐,吹拂着她背后的赤色发带。
  如傅银环、虞照那样,为了自己,可以将他人喝血吃肉、吸髓嚼骨的人总是那样一茬又一茬,斩不尽、杀不完。
  这天下听起来浮华鲜亮的道理很多。
  可当真正的倾轧与死亡来临时,总有人会像没有泡好的黄豆,被倒进磨盘里,碾成血肉骨渣之浆。
  她如今清清楚楚,就算刻意躲避也躲不过苦心钻营,躲不过飞来横祸,就算寻求庇护,也不会有永恒的庇护。
  想平安地活着,就必须要变得更强。
  回到小院里,往厢房去给父母牌位进了香,又给自己也上了香。
  轻烟袅袅盘旋而上,她回房洗漱后,盘膝坐在床上,吃了一颗守元丹,默背了一遍《运灵缓止篇》,而后运起灵气缓缓周游于全身灵脉之中。
  一片黑暗中,一方雕云镂鹤的仙鼎通体透红,流烟四散,她站在鼎下仰头看去。
  白烟袅袅,仙鼎上厚重的云盖蓦然被人一把从里面推开。
  鼎内伸出被烤得焦黑的五指指骨,一把抓住被烧得通红的鼎沿,一阵白烟“刺啦刺啦”地从手下冒起。
  她渐渐睁大双眼,另一只焦黑的手骨“咯嘣”一声,攀住了鼎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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