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裴寒舟的目光落到桌上那叠符纸上,长指拾起那摞符纸,一张一张用灵力探看,挑出了连在一起的五张一一摆在桌面上,“这五张是废的。”
裴暄之头也不抬地说道:“废的,也有用。”
裴寒舟眸光微动,欣慰伴随着愧疚在心底蔓延开来。
纵是他往日行事再如何杀伐果断,但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也总是难免小心翼翼。
暄郎已经快要十七岁了,也不知以往是如何教养的,这孩子虽看着性情温和,实际却是个骨子里冷的。
若想培养出小儿自幼于父亲膝前玩闹而生出的孺慕之情,已是根本不能。
想亲近又怕他反感,若淡然处之,一是自己做不到,二也怕再度寒了他的心。
即便是亲生父子,但失去了儿子成长的那十七年,若想让儿子对他有什么依恋信赖,属实是在为难人。
是以他也不求太多,只望这孩子能康健起来,一世平平安安,再莫经历什么波折。
他将那五张符纸叠好放到一旁,“这也是在陆家读书时学的?”
裴暄之眸色淡然,“是。”
裴寒舟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小刀,“爹帮你多裁些符纸。”
裴暄之拿着刀的手躲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裁吧。”
裴寒舟也不好生夺,复又搬了个椅子坐到裴暄之对面帮他收拾朱砂。
他白日事务繁多,少有能同儿子相处的时候,因此,这几日夜间总要抽空来与他说会儿话。
原矿经过研磨过筛、水飞、隔水熬煮、晾干后的朱砂碎块和分离出来的朱瞟碎块分别放在书案上的两张黄纸上,旁边是一盒雄黄,一盒白芷。
他将放置朱砂的那张纸折起,将那一小堆朱砂碎块倒进一个小小的瓷盒中,掌心轻轻盖上瓷盒。
待再抬起手时,瓷盒中已是半盒粉质细腻的细砂。
裴寒舟拿过桌上的一柄一掌长短,尖细笔直小刀去准备挑盒中的白芷。
裴暄之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是我的茶刀,才清洗过,还要用它拆茶砖。”
裴寒舟的手顿了顿,看着手中已经半旧的刀柄,心尖揪了一下,“你身体不好,怎么还喝砖茶?”
裴暄之忙着自己的事,闲闲地回答道:“新茶贵一些,入胃不久会疼,我喝不习惯。”
“我是说你身体不好,平日又要吃药,怎么还饮茶?”
裴暄之抬起头说道:“我时常精神不济,喝茶会好一些,茶砖划算,我也节省,用得不多,若您不便,买茶钱用我以前攒的就好。”
一问既有答复,字句恭顺平和,却轻易就让裴寒舟心里生生呕了一口血。
手中的茶刀光亮刺眼,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绪,纵是长舒了一口气,手也仍旧有些抖,拿不稳手中的茶刀。
他放下茶刀,耐心地解释道:“你还要吃药,喝茶容易损了药性,以后爹给你调配丹药养护精神。”
又为显忙乱,抬手往朱砂里添着雄黄和白芷,随口换了个话题,“你陆家大姐姐写信给我,问你近况。到时你与你颜师姐定了亲事,成婚之时,想邀陆家人来吗?”
“哗哗”几声,纸张被他的刀裁得整整齐齐。
裴暄之放下刀将裁好的纸叠在一起,细细捻着纸张边沿的小毛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陆大姑娘给您写信可不是为了问我近况,而是想给我当母亲。”
儿子调侃老子的中桃花这种事还是少有人能受得了,裴寒舟当即脸色一沉,终于沉声说道:“休要胡言!”
裴暄之重新取了一大张黄纸开始折叠,闲谈道:“我只是给您提个醒,这信来得这么快,怕是我们刚离开长安就发了的。我成婚是不必请他们来了,过年时我会去一趟长安。”
裴寒舟手一顿,缓和了一下情绪,抬头商量道:“今年你若想到长安过年,爹先请人将咸阳老宅收拾出来,路上我们可以回去一趟。”
裴暄之一边裁纸一边淡淡地说道:“您若去了,您不自在且不说,他们也不知该如何招待您这位仙门掌门,两厢都不得安宁,不若我自己回去。”
裴寒舟盖上朱砂瓷盖,将瓷盒轻轻推回原位,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道:“如今还早,等年前再说吧。”
第19章 平庸之人
颜浣月回房中清洗了一番,给身上因试炼而淤青的地方涂了些药,重新换了身衣裳才往膳堂去。
她到时,天色已晚,膳堂之上的玄天八卦已开始缓缓转动,泻下莹莹星辰之光。
因忘记擦掉唇上的药,一口饭菜下去,剧烈的苦涩蔓延开来。
她面不改色地将饭菜咽下,一下一下擦着唇上的药,准备擦干净了再用饭。
“本就是被剑气震裂的伤口,再擦这伤就要扯到下巴去了。”
对面黑漆木质餐盘放下,那人将盘中的一小碗排骨汤放到她餐盘中,“这是我今日额外请膳堂做的,你以往总馋这个,尝尝。”
这几日颜浣月原本对肉食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情绪,可这会儿看着那碗炖得软烂的肉,她不仅瞬间饱了,甚至还有些反胃。
她抬起头来,玄天八卦清冷的光晕下,虞照面白似玉,眸如点漆,格外端正俊逸,当真不愧一句“云京神仙子,虞氏十二郎”。
她暗暗道了声晦气,早知会碰上他,还不如应了裴师弟的请,在长清殿用饭呢,至少裴师弟看着……着实顺眼不少。
她将那碗肉还回去,凉凉地说道:“虞师兄慢用吧,我这会儿没胃口了。”
说罢当即起身端起木盘走到膳堂角落里的一张桌案前,背对着他坐着,执起筷子,继续用饭。
虞照:……
她如此毫不遮掩,虞照不禁忽地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冷笑道:“你没有胃口是因为我坐在你对面?”
颜浣月慢慢咀嚼着口中饭菜,略略抬眸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你以为呢?”四个大字。
虞照的怒意却渐渐压了下来,某种世事无常的悲寂在他胸腔里氤氲开来。
他无声地扯出一个苦笑,眸含轻愁,低声说道:“浣月,你也不必如此……”
看着她吃饭时一鼓一鼓的腮帮子,他不禁想起了在她小的时候,有一年在云京过完年后,他在回宗门的路上顺手给她带了串糖葫芦。
宗门所在的北地仍是大雪封山之时,那小胖丫头却早早就在山门外一边玩雪,一边等着他了。
看到他回来,她踏雪跑了过来,一脸惊喜地接过糖葫芦,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颗。
才刚刚比他腰高出一点儿的小丫头,腮帮子鼓鼓的,一个劲儿地围着他打转转,十分热切地询问着云京过年的光景。
他虽未曾开颜,却也颇为受用,随口问了一声:“浣月,虞师兄对你好吗?”
她哈着白气,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格外天真可爱,“虞师兄以前对我不好,但今天对我好。”
一串糖葫芦就算好了……
思及以往,他心里有些发涩,他以前待她……确实算不上好,可她却还是很听他的话。
他伸出手,想帮她揩去下巴上的米粒。
颜浣月不着声色地躲开,看他这状态,不知是因为何事突然在自我感动。
她幼年被他饿晕过去时,他也会这样,一边给她喂饭,一边带着愁容让她以后要好生听他的话,好像真的有多么心疼关心她一般。
颜浣月不禁嗤笑,以往虽看不清,可今时今日她如何还分不明白?
无论如何,虞照并不会真的在意她,他只愿意感动他自己。
只要能感动了他自己,那么她究竟是个什么境况,他又怎么会真的在意呢?
他能去为她杀了将她斩首之人,说是为她报仇,也能转头将她投进仙鼎之中,说是要救别人。
颜浣月低头吃着饭,“虞师兄,勿扰清闲。”
这是天衍宗外门弟子常说的话。
“修炼甚苦,勿扰清闲”。
意指修炼之余休息、用饭、放松的时间本就稀少珍贵,根本不想跟没意义的人和事做无端牵扯。
虞照自觉已将她看透,了然道:“你当真不必如此,我知晓你为何会做此抉择,原本此生我还可以护着你,可如今……若将来裴师弟依旧早夭,你我之间,岂不是天意弄人?”
颜浣月不知自己是走了何等衰运,才在这里听他自说自话。
她快速吃了饭菜,麻利地起身端木盘。
走过他身边时,她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了句:“等到你死了他都不会有事,不信我们走着瞧。”
她对他分明没有什么威胁,可不知为何,虞照心口没来由地凉了一下。
。
外门弟子修为与基本的功法领悟暂时还比不得内门弟子。
若是放他们晚上这一大段时间独自修炼,不知会出多大的岔子来,轻则小病小痛,大则入魔杀身。
可内门弟子也是外门弟子通过试炼大考转化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