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个面色苍白、脸上生红疮,看起来虚弱乏力的“自己”。
起初还以为是因为年迈身体疲弱,现在想来,竟然全是服食丹药过多的后果!
白日里蒙毅说的“郑国渠”、“疲秦之计”历历在耳,嬴政只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抓紧了布帛,猛然站起身,冷笑一声:“来人!”
所谓郑国渠还只是疲秦,徐福等方士可是要他的命!
宫廷值守的卫尉军出列,披坚执锐,整齐划一。
“即刻将徐福及其亲眷、同党抓起来。勾结六国余孽,给朕下毒,以谋逆论,严惩不贷。”嬴政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寒声道:“赵高举荐徐福,黜落。宫中方士也一并下狱惩处。”
夏无且神色震动,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带来一连串的动作。他几乎可以想见,琅琊只怕要被徐福及其亲族的血淹没了。
在大秦的土地上,嬴政的命令就是最高的指示。在夏无且尚且怔愣,为始皇帝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还在思索为何这次就如此信赖自己。
夏无且两眼放空,不住地想哪里不太对劲。正常的流程不应该是他献上布帛,始皇帝不以为然,他苦口婆心,始皇帝听得厌烦,他心灰意冷,始皇帝依旧自我吗?
怎么是哪个流程走错了,忽然间就拐向另一个方向。
诶诶?
嬴政看着懵逼的夏无且,感慨万千,他身边有徐福这样的小人,也有蒙毅、夏无且这样赤忱相待的人。
“无且爱我啊!”嬴政握住夏无且的手,流水般地赏赐了他,随后直白问道:“无且,朕服用丹药多时,快给朕看看。”
在夏无且给始皇帝诊治时,卫尉军的铁蹄已经踏破徐福家门,将他的亲眷和交好的官僚抓了起来。
被抓之时,徐福还搬出始皇帝的名头,企图将卫尉军的首领威慑住。
为首的卫尉军不为所动,将人捆了放在马背后,疾驰离去。
今日并非蒙毅值守,但他住得近,宫殿中卫尉军拿人的动作太大,蒙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换上官服觐见始皇帝。
甫一入殿,就对上了一双沉静幽深的眼眸。
蒙毅为之一怔,正欲行礼,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几声尖利的呼喝。
再一回神,卫尉已经将徐福扭送到始皇帝座前跪下。
“陛下!你不想要不死药了吗?如此待我神山再难寻啊陛下!”徐福没了往日仙风道骨,见始皇帝无动于衷,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陛下,不死药就在神山之中。楼船不是已经在海边了吗 百工、童男童女都已然备好,我可以马上就出发,为陛下求得不死药,只求陛下不要伤害我的家人。陛下!”
嬴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漠然。
徐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答应得好好的始皇帝翻脸不认人了。他又说了许多关于蓬莱神山的密语,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嬴政神色一动。
徐福以为有戏,思及始皇帝对丹药的沉迷,他加大筹码:“陛下,这几日我以云母粉、首乌藤、丹砂在每日月光最盛之时为陛下炼制了新的丹药,陛下要试试吗?”
夏无且默不作声,在心中摇摇头。
徐福,你有取死之道。
只见嬴政面含肃杀之意,寒声道:“既然徐仙师喜欢丹药,那徐仙师一日吃三粒丹药。且看仙师何日早登极乐。”
徐福浑身一僵。
猛然意识到什么,他才发现宫殿内还站着一个人——夏无且。
此前,夏无且才在宫道上拦住他,要了他的丹药。
今日,始皇帝对他的丹药明显表现出憎恶。
慌乱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一步开始露了马脚,他懂医理,也懂炼丹,只在丹药里放了剂量微小的毒。常人试吃根本不会有事。
阴差阳错,时也命也。
他不知道夏无且发现的不是他下的毒,而是丹药本身自带的丹毒,
徐福的身体软了下去,虚弱道:“我隐藏得那么好,你怎么发现的?”
嬴政没兴趣听他的辩驳和自陈:“带下去,其余人等,赐死。”
蒙毅适时上前:“陛下,徐福府邸中地道通向的宅子已经被查处,六国中人已被一网打尽。”
绝望将徐福淹没,被带下去前,他耳边传来高高在上帝王冷漠的声音。
“杀了。”
原来还有蒙毅啊。
他听见蒙毅问楼船、童男童女如何处置,嬴政说将楼船中的金银散与他们......
再多的,他就听不到了。
所有酷烈的杀意都与他无关了。
他死定了。
第15章 屈氏纷乱 山林间缭绕的雾气被阳光……
山林间缭绕的雾气被阳光驱散,林下被建得宽阔敞亮的屋舍里传来阵阵机杼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喁喁细语和笑声。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林凤至在廊下看族中的女人们织布。
比起第一次使用斜织机时的生疏,现在她们能熟练地分经打纬,梭子一穿,轻描淡写间布匹从她们手中诞生。她们的动作行云流水,配合着织布机上发出的声音,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也许是太久没有碰过织布,也可能是斜织机颇为新奇,安也在众多织女当中,踩着踏板,将纬线紧密推实。甚至因为她的手艺好,别的女工还在织素布,她已经开始研究如何织造更加复杂的纹样。
她已经研究出了如何在织布时将菱形、回纹等图案加入布匹当中。
林凤至看她织布犹如一场酣畅淋漓的视觉享受。
安见她看得入迷,抬手邀请她:“来试试?”
林凤至坐下哼哧哼哧分经打纬踩踏板。掌握斜织机技术的关键在于手脚协调协作,优秀的织女是需要培养方能独立操作复杂纹样。林凤至理论知识足够丰富了,也知道什么时候将分经棍加进去是最合适的。
但眼睛学会了,脑子跟上了,手脚远远达不到熟练操作的地步。
林凤至试了一会儿,果断放弃在布匹当中加入花纹。当她想要操纵分经棍隔离不同颜色经线时,分经棍就会在她手中错误地打转。
完全不像在安手中那么乖顺。
等林凤至手忙脚乱分好花色,坐她身旁的小水织素布已经织出去一个指节那么宽了。
小水见状嘻嘻笑道:“巫要和分经棍打起来啦。”
“术业有专攻嘛。”林凤至给自己挽尊,说完给小水和在场的女人们比个大拇指:“织布你们是这个。等昭氏的人来了,还得请姐姐们培训一下她们。”
“知道啦,巫不用操心。”安被林凤至逗笑了,她粗粝温暖的手掌摸了摸林凤至的头,又拍拍她的肩膀:“我给你织的凤鸟栖林比较复杂,做不了也是正常的。勇已经从屈氏回来了,巫去找他玩儿吧。”
做那么复杂的纹样,原来是给她织的。林凤至睁大眼睛去瞧布匹上的图案,勉强认出来凤鸟的头。
“玩儿去吧。”小水嘻嘻哈哈笑着把林凤至推远了。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林凤至背着手,甩着早晨时安给她编的辫子,叮叮当当地走了。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她到柯珞人的会客地方时,勇正在送走昨日县令和昭氏族长派去跟着他去屈氏的人。
勇一脸的庆幸和感激:“多谢诸位相帮,待我族中事务料理完毕,必当设宴延请诸位。”
几人挥挥手,说了些场面话后也回去复命了。
林凤至一身玉佩叮当,人未至声先到。
勇惊讶地绕着她转了两圈,道:“巫现在很有大巫风范。”
她的服饰以玄黑为底色,赤、青、金三色点缀,后背依旧是凤鸟临空的纹样。赤色的腰带上坠着几块莹润的玉琮,行走坐卧间发出清脆的声响。银饰和宝石编入发中。
看上去十分灵动飘逸,非常符合“以舞降神”的传统。
“安、祁、小水他们都这么说的。”林凤至双手环抱,她这一身打扮还都是安给操办的呢。安非说她现在是大巫了,今时不同往日,人靠衣装马靠鞍什么,让林凤至穿得比较招摇。林凤至摆摆手,手腕间银铃作响:“不说这个,你刚才在和他们说什么?”
勇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至今心有余悸,他不无后怕地道:“昨晚屈氏内部闹出大事儿了!”
林凤至一边查看屈氏送来的战利品,一边应和勇:“什么事儿?”
一个大巫挑战的战利品,把柯珞人会客厅都摆满了,厅堂里全是带有屈氏族纹的箱子。随便打开一个箱子,里面都放满了金银布匹。他们献上的黄金不论是工艺、纯度、精细程度都要比柯珞人在淘金河中冒险开采的黄金好得多。
“昨日的大巫挑战屈氏输了,从湘山回去的路上他们就开始内讧。刚开始我们还能听到他们在争吵。后来,也许因为是家丑不可外扬,屈氏派人看守着我们,不让我们靠近。”勇回忆起昨天的那场雨,唏嘘又后怕道:“后来到了屈氏的领地,一切都开始不可控了。就连我也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