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点事都办不到,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李贤梅语气失望又生气,她冷哼道,“倒是背着我和外人走得近!”
孔净捏着李贤梅给的钱走去小卖店,一路上都没想明白妈妈口中的外人指的是谁。
黄昏时刻小卖店人头攒动,店门口几条长石上几个工人或蹲或站用手中的廉价啤酒慰劳一天的辛苦,里边小小的店面堆满各种杂货日用品甚至衣服,来买东西的男女老少几乎要将这处空间挤破。
孔净做贼一样从货架上拿了东西就往柜台前走,飞快把已经捏出汗渍的十元钞票扔给老板娘。
老板娘看一眼被她捂在怀里只露出一角的卫生巾,了然地对她笑笑,“大女孩了哦!”
孔净两颊要烧起来了,“不是我……”
老板娘做了个“安啦安啦别害羞”的手势,孔净快要昏厥。
抓起找零,以胃痛捂肚子的姿势藏住那包卫生巾,转身逃离。
李贤梅还没回来,孔净把找零和东西一并放在她床头用被子盖住。
听见背后有人出声,羞耻情绪还没完全消退的孔净差点弹跳起来。
陈端刚才出去了,回来就看见孔净鬼鬼祟祟背对着站在李贤梅和孔大勇的床前。
“孔净,怎么了?”
因为背着大人共同喂养一条的微薄情谊,陈端对孔净不再像以前那样寡言,但说的也不算多,并且他从来不喊孔净姐姐,清清淡淡的语气总是连名带姓。
“没、没事……”孔净欲盖弥彰地用手扇在脸边降温,一直被忽略的性别意识突然在此刻冒头,她对上陈端视线,才发现原来他的瞳仁不是全然的黑,而是从浓黑到深灰、浅灰,由中间向边缘过渡。
孔净看见他淡蓝牛仔裤两边膝盖泛白,是擦着石头被磨过的新鲜痕迹,于是顺畅转移话题:“你去看一条了?”
陈端说,“喂了根火腿肠。”
陈端不像孔净每周都去采蘑菇,但他似乎有一套自己的攒钱方式,不过孔净从来没有越界问过。
“它还好吗?”孔净问。
“嗯。”
孔净从床前走开,“我也想去看看它。”
窗外光线暗淡,最后一点橘光微弱地伏在西边的厂房上空,太晚了,她知道这个设想不成立。
陈端看她,“走吧。”
孔净惊讶,“可是……”
“很快就回来。”陈端淡声一句,已经转身往门外走了。
孔净怔怔看向他的背影,心情一瞬雀跃起来,她快步跟上。
孔净只需要拿着手电筒坐在石坑上面等,等陈端把一条从底下背上来,她撸完小狗之后,陈端再把一条送下去。
整个过程没用半小时,孔净不用出半分力气,陈端上上下下仿若有求必应的阿拉丁神灯。
日暮时分的蓝调时刻,森林上空被淡紫和淡蓝晕染,两种颜色很快就会融为一体,揉成缥缈的冰蓝,这是独属于远离城市的夜晚色调。
森林里很安静,手电筒射出一束蓝白色光柱,随着孔净的步伐微微荡漾在回程的路上。
“一条会不会害怕?”孔净忽然问。
陈端走在孔净身侧,手电流动的光晕映出他已然褪去婴儿肥的侧脸,线条颇为流畅可观,孔净转头看一眼,意外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
“不知道,”陈端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狗,而不是问我。”
孔净“啊”了一声,“又没人说你是狗……你脑回路好好笑!”
“可能吧。”
“可能?原来你都知道啊!”孔净问他,“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吗?我是说更小的时候。”
陈端说:“不记得了。”
“你记性好差!”
“我觉得还好。”
“哈哈!”孔净被戳中笑点,因为她能感觉到陈端并不想和她继续无聊的对话,但是孔净说一句,他还是会敷衍回一句。
就这样,在毫无营养并且有些鸡同鸭讲的对话中,他们在手电光柱的引领下走出了森林,石材厂机器加工板材的轰鸣声如潮水般涌来。
孔净转头看向身后似有鬼魅蛰伏的浓密树影,惊奇地想,她刚才不但没有很害怕,居然还笑得那么开心。
再回过脸来看看身边的人,奇怪,以前怎么会觉得他讨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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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给我灌营养液的宝宝们!【飞吻】【鞠躬】
第7章 童年陨落
孔净与陈端前后隔了十来分钟回到石厝,李贤梅已经洗完澡正在准备晚饭。
因为先前的事,李贤梅余气未消,又见孔净黑天了还往外跑,她“笃笃笃”地用力剁肉馅,“你还真是孔大勇的种!逮到机会就跑!外头有金还是有银?怎么没见你带回来一点!”
明明陈端比孔净回来得更晚,但是李贤梅只骂孔净。她的声音并不大,绵里藏针,孔净乖觉地过去帮忙打下手,李贤梅剜她一眼,“作业写完了吗就在这里晃!”
孔净轻声说:“写完了。”
“写完了也不知道预习明天的课本。”李贤梅其实并不清楚上六年级的孔净在学什么知识,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习惯性挑刺。
这时,孔大勇回来了,拎着两瓶冰啤酒和一小袋熟食,瞧一眼屋内,挺高兴的样子。
李贤梅就闭上了嘴巴,不再说什么。
孔净看一眼妈妈的表情,还是走到桌边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语文课本,开始温习。
饭还没做好,孔大勇已经用筷子起开一瓶啤酒,仰头一口气灌下大半,看见靠在铁架床上铺的陈端,他笑呵呵喊道:“儿砸,下来陪爸爸喝一口!”
陈端来了三年多,孔净从来没听他叫过姐姐,也没听他叫过孔大勇和李贤梅爸妈。
孔净不知道李贤梅是怎么想的,但是孔大勇很在意这个称呼,刚开始会用各种玩具、零食诱哄陈端,后来急眼了就鼓起金鱼似的眼睛作势要打他。
孔净记得很清楚,有次孔大勇喝多了,一个巴掌扇过去,又脆又响,陈端脑袋一偏,身体不受控制地斜撞上铁门,巨大的一声“嘭!”
这一声把孔大勇惊醒了,他赶忙上前把陈端像小鸡仔一样扶正,“哪个喊你不改口,打痛没有?”
陈端没吭声,唇色惨白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左边脸上鲜红的指印迅速膨起。
孔大勇见他这样倔强,忽然又高兴起来。
“是个狠角色,像我!”
后来他又强硬逼过陈端几次,可无论怎样打骂,陈端都只是沉默地全盘接受,并且绝不屈服。
孔大勇收起手里的皮带,喘着粗气哼笑两声,不得已,只好由着他去。
今天,孔大勇其实已经在外面喝过了,桌上这两瓶只能算是尽尽余兴,或者说是晚饭之前的开胃菜。
他喝多了之后话尤其多,脾气也相当怪,前一秒还嬉嬉笑笑,下一秒就有可能拍桌子打人。
他从不打李贤梅和孔净,因为她们是女人,孔老大混迹江湖多年这点原则还是有的。
但是陈端不一样,他是他孔大勇的儿子,是个男子汉,当然应该接受他的锤炼。
“儿砸快过来!”孔大勇又喊了一声。
陈端走过去的时候,孔净从课本上轻轻抬起眼睛,两个小孩的视线默契相接,孔净一瞬间觉得很难过。
但她弯起眉眼对陈端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感同身受却因为还没长大而倍感无力的单薄笑意,轻得没有实感,像是窗外飘过月牙的云纱。
不过幸好,这晚陈端没有挨打,孔净也没有再被责骂。
转眼到了春天,刚开始是忧愁找不到收养人,慢慢地,一条从一只不到小臂长的小奶狗长成了威风凛凛颇具雄姿的大黑狗。
“呜呜,我舍不得一条了怎么办?”阿禾趴在石坑边缘看着一条在下面欢快地追逐小鸟,听见陈端吹了声口哨,它立刻收起玩心朝他跑去,聪明得不像话。
孔净也有相同的心理,可她还是理性地说:“还是要帮他找到好人家,上初中要住校,我和陈端不在,没有人每天给它送饭,它会饿死。”
这学期读完,他们都要去另一个村子上中学了。
阿禾点点头,“那我们再加油努力看看,一定要给一条找个好归宿!”
孔净即将满十三岁,孔大勇偶然听李贤梅提起时有一瞬间的错愕,“长这么快。”
他大概是想起了孔净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团,于是久违地涌起了父爱:“明天是周六,爸爸带你们出去吃蛋糕过生日!”
孔大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带孔净出去过了,听他主动提起,孔净表面上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欢呼雀跃,心里却和从前一样高兴。
周六,孔净起得比平时还要早,匆匆跑去洗脸刷牙,听见孔大勇在外面问:“端端呢?”
“哪个晓得。”李贤梅正在做早饭,头也不抬地回。
孔净把牙缸和洗脸盆放回屋里,转头看见铁架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惯常隔着白色蚊帐靠在床头写写画画的少年却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