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肆意张扬,无法无天,薛若水一怔,继续摩挲剑身,几乎用上了嗅闻,仿佛百年前血落雨中的气味还清晰可查,他和步琴漪一样饱读江湖书:“雷公齿、瓠瓜纹、缺一不可,可是这两把剑都和传说中记载不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不是听风楼当年勘测有误,那就是……两把都是赝品。”
说出这句话,薛若水几乎不敢置信。
公孙灵驹凝视步琴漪:“琴漪,你要做什么?”
步琴漪近乎挑衅道:“公孙大人,究竟是你家的人没和你说实话,还是你没和师兄说实话?”
公孙直视他:“小步,你有很大长进。”
步琴漪双手按在案几上,他俯身迫近公孙掌门,靠得这么近了,他的心还是不因为她而兴奋,他根本不在乎了,他说道:“我要你亲口对师兄说出真相。我不信你不知道。”
公孙灵驹躲开他的目光,转而对薛若水道:“若水,这样的假剑还有六把。”她回身又取出了一把假剑,方才那把属于薛家,这把属于公孙家。
三柄假剑风仪如故,然而传世名剑焉有量产的道理?
“每家一把假剑,是为真剑分身,也作为信物。当年薛小姐从家里偷出来的是假的。真剑还在薛家。你当初是庶子旁支,不明真相,且距离思危剑盟已经过去一百年了,就算是直系,也未必清楚当年的事。”
“我父母就不知道家里还有另一把假思危剑。我幼年时比对过,两把剑一模一样,名剑独一无二,仿品俗品才会一般模样,我早知道。”
步琴漪拊掌:“缺了好故事和名主人的剑,只是破铜烂铁。”
“假如我广散此闻于天下,思危剑当初没归薛家,在其他七个世家里藏着,会不会有好事者源源不断给我提供七个世家的消息呢?”
“七个世家的破落户会不会动思危剑的心思?是烫手山芋?亡国玉玺?还是挟天子令诸侯?”
“北境骚动,这把剑是丹枫的耻辱,丹枫会不会找上门来?”
狐狸眼中光芒闪烁,他每每微笑,都近乎龇牙。
他用气声说道:“我在西原遇到了很有趣的人。男的女的,都是我的退路。我不怕没人要这把剑。”
气声尽头,便是意气风发:“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先前找不到方向,原来是缺老周这把剑的东风。”
“你已经想好了。”公孙毫无波澜,“听风楼作风,一贯如此,藐视道义,唯恐天下不乱。”
“立场不同,休谈道义。乱世才出英雄,若无英雄,只有竖子成名。良莠不齐,我擢良禾而排莠苗,何错之有?师兄离去,我承幼主位,为听风楼尽力,乃我道义,又何错之有?”步琴漪冷笑,收好三把剑。
“若你真的心安理得,又何须长篇大论说服我?”公孙平静道,“你不要后悔就好。”
“我步琴漪从不后悔。”他说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
公孙置之一笑。
连师兄也只是低头弄琴,不感兴趣似的。步琴漪不敢置信,这还是他的师兄吗?
难得,步琴漪发了脾气,把两把重剑都往桌子上一摔:“难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就会把师兄你变得这么无聊?”
薛若水抬头:“入听风楼,为师父为死士,以听风楼利益为道。出听风楼,天地渊博。”
“胡说!”步琴漪恼怒道,“师兄你……是师兄你教会我那么多的。我不相信,你就不认可我今日所说的一星半点儿!”
薛若水无奈:“你失态了,琴漪,你从不这样。你从前只是跟在我身后的一个小不点,后来你说要入江湖,师父舍不得你,只给你闲差。大约我离开,你肩上的担子陡然加重,是我对不起你。”
步琴漪转过了头:“你知道就好。你对不起我,你何止是对不起我?”
薛若水淡然道:“师父挖我眼睛,我已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了。琴漪,是你保住我的命,我很感激你。”
步琴漪看师兄的脸,依旧苍白如纸,师兄武功废尽,全拜步凌云所赐。从前如父如子,武功一断,便再无关系。
可步琴漪不行,血浓于水,他幼年丧父,步凌云几乎就是他的亲爹,步凌云没对不起步琴漪,步琴漪自然不能对不起步凌云,他松开手:“昔年我孤儿寡母,弦琴剑派上下全赖以伯父庇佑。我伯父对我殷殷期望,调拨二十四个人,使我免去日月星派桎梏,苦心如斯,日月部和星部内斗如火如荼,伯父为平衡势力,近年见老。如若我在北境没有成绩,我岂不是陷他于不利之地。”
“君子立天地之间,无愧于心便好。”公孙灵驹出言劝道,“你无需——”
步琴漪打断她:“天都破败如此,如果不是为责任为道义,你何必留在天都?你没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他负气转头,琉璃瓶的光彩在他脸上流转,光逐影,圆硕盈润,孩童的泪珠一般,从左摇摆到右。
公孙灵驹拨动琉璃灯芯,天冷无蛾,只有她的声音:“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是出于愧疚,无论将来结局如何,我都接受,所以我不后悔。”
“步琴漪,如果眼下这些事你都是为了你伯父而作,那么你是勉强,若是勉强,就必会后悔。”
步琴漪武眼角眉梢早不见媚色,所有武装都已褪去,气急败坏又怒火攻心:“我不会后悔!”
薛若水摸索到步琴漪的手,师兄手掌冰凉,步琴漪一震:“师兄……”
“我今日才明白。你需要的不是第二个公孙。”
薛若水的话一出,公孙掌门微不可查地转过了脸。
“不仅如此,琴漪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自然会走上不同的路。”
“你要自己去走一遭,否则我们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可我也不希望你吃苦受难,你说你不后悔,那最好是真的不后悔。”
“我不需要第二个公孙,我也不需要真正的公孙。”步琴漪撂下话来,他的眼睛睁如华彩棱石,且冷且亮且怒,“师兄,你未免太自以为是。”
“你们对不起我,可还认账?”他口吻讥诮,全无矫饰,字字句句全出自肺腑,怒火中烧的五脏六腑。
“我要你们兑现承诺。”
鹤颃的名字在步琴漪的口中响动。
师兄困惑问道:“你爱她?”
“丝毫也不。”步琴漪断然否认。
“那你得到什么?”
“她能使我不再无聊。”
一切戛然而止,步琴漪一拍桌子,留给天都二人的只有一室黑暗和打碎了的琉璃灯盏。
第12章 言之预
公孙灵驹擦亮火折子,满桌碎片流光溢彩,她轻声道:“三把思危剑,他都带走了。他去意已决,天下之势东流水。备战。” 薛若水同样平静:“备战。他今日上门告诉我们,是送我们人情,提前警告我们。他打思危剑的主意,肯定通告过步凌云。我们甚至和步凌云知道的一样多……他从来也不曾记恨我,也不曾记恨你。琴漪啊……又喜欢张牙舞爪,又容易心软,可怎么办呢?” 他感慨完,便又问道:“按你说法,真的思危剑还在薛家?我要把它挖出来吗?他真是高估我啊,我虽然姓薛,可父亲只是薛家家主的马夫,我上哪去挖?薛家人又差不多死绝了,薛家人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挖,你说这世上还有别的薛家人吗?” 冲冲照例起来煮饭喂狗练功,心里烦闷不堪,一想起那个马欣眉,就烦得想翻白眼。她没滋没味地看那些围着她一圈跳跃的狗:“你们小心点,别乱跑,肯定有人要拿你们做狗肉火锅!” 任俺行问她:“冲儿,我劝你还是回家一趟。不然姓马的就没头没尾把你婚退了。你说你名声本来就一般,姓马的还退婚,那不是更叫你声名狼藉吗?咱可以把他打一顿,打个半残,这样以后你是嫁不出去,他也愁娶,公平得很。” 冲冲一拍大腿:“我也有这个意思!” 正在吃南瓜面条的珍珠妖妖乔乔地扭到冲冲身后:“让我也去搭把手?我近来缺钱,姓马的打残了,钱包能归我吗?” 冲冲扬手:“归你都归你。但你能把你脸上的钉子摘了吗,你一看就是个流氓。我回家高低也要面子的。” 珍珠摘了他脸上的最后一个钉子,露出清纯的本相来,他撸了撸最近的一只狗头:“等你师姐们回来了,我们就去搓个澡,大家都扯几身鲜亮的衣服,不蒸馒头争口气,不把姓马的打得肠子开花,我就不叫珍珠!” 冲冲冷笑:“你本来也不叫珍珠。珍珠是你的花名,你发的这叫什么誓。” 珍珠正要反驳,大师姐二师姐一高一矮地回来了,两人见了冲冲很激动:“冲儿,你要发了?!听风楼放消息了!” 这话说得很蹊跷,而且冲冲因为初九是听风楼的人,更关心了,凑上前:“什么…
公孙灵驹擦亮火折子,满桌碎片流光溢彩,她轻声道:“三把思危剑,他都带走了。他去意已决,天下之势东流水。备战。”
薛若水同样平静:“备战。他今日上门告诉我们,是送我们人情,提前警告我们。他打思危剑的主意,肯定通告过步凌云。我们甚至和步凌云知道的一样多……他从来也不曾记恨我,也不曾记恨你。琴漪啊……又喜欢张牙舞爪,又容易心软,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