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怀里的猫都被吵得不安地轻哼着动弹。
所以每一次, 野生偷猫贼都只能讪讪地、不情不愿地,小心翼翼把刚揣进怀里焐得暖暖和和的猫,从外套里轻轻剥出来, 裹好小毯子, 两只手捧着,端端正正放回那个可恶的旧沙发上。
再把身上藏匿的所有用来勾引猫的草莓罐头、小零食、绒毛球、带彩色流苏的逗猫棒都倒出来……总之。
总之。
因为过于丰富的作案经验, 陈弃打着喷嚏, 觉得不妙。
“猫猫前辈。”
他看着精疲力竭、苍白着脸色软在怀里的向导,轻轻拱了拱猫的脖子,压低了声音,谨慎地问:“……队长来抓我们了吗?”
长而翦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灰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绝望。
甚至仿佛连那种自毁到极点的自我折磨的煎熬也全部消失了,冰川坍塌,下陷, 溺进被浓雾笼罩的宁静冰海。
陈弃收紧手臂,冰冷绵软的身体就挂在他胳膊上,他的猫不再咬他,不再挠他了,呼吸很轻,四肢都软软下坠,头颈也软,要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托着。
“猫猫前辈……”陈弃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小心翼翼,嗓音沙哑得厉害,“你还在,对吗?”
陈弃低头,不再是“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的邀请,也不是“猫猫猫猫猫猫前辈理理我”的玩闹。
他轻轻地、几乎是虔诚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亲吻他的向导,眉心,睫毛,鼻梁,他在淡白的嘴唇上压一压,等到沈不弃彻底适应了这种力道,然后稍微分开唇齿,缠绵地吻……趁这个机会,刚好可以再偷偷喂一颗酸酸甜甜红艳艳的野生s级草莓。
陈弃就这么捧着他的猫,轻轻咬掉草莓连柄的部分,把最甜的草莓尖哺喂过去。
殷红的汁液淌进干涸的喉咙,那些睫毛颤了下,过了几秒,灰色的瞳孔也跟着轻轻动了动。
“猫猫前辈。”陈弃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摸到那些陈旧的疤痕,“当初……埋我的尸体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过?”
……仿佛连空气也凝定了一秒。
沈不弃没有反应。
他任凭陈弃照顾和摆弄,目光放空,仿佛灵魂飘荡在某处,冷眼看着这具躯壳被温柔地保护安抚。
“我其实都看到了。”陈弃轻轻蹭他的脸,“你把……小触手全割断,一起丢下来埋了。陪你来的狗血部老部长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说不需要了,不要混蛋了,要重新开始,过去的执念应当丢掉。”
陈弃的声音带着疼,沙哑地颤栗:“……我知道其实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不是的。”
“你让它们留下来陪我了。”
“猫猫前辈怕我孤单,猫猫前辈不知道我们野人特别能活、有一百条命,以为我以后就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装满草莓罐头的棺材里了。”
“就把小触手也都留下来陪我了。”
他尽力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却压不住更深的哽咽:“对不起啊,我养得有点邋遢……好几年没顾得上给它们好好洗澡,察觉到的时候它们就都生根、发芽,还长叶子了……”
……本来空洞的灰色瞳孔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有了焦距。
那大概是对“好几年没洗澡”的,混杂着极致震惊、强烈控诉、匪夷所思,以及“你这个混账邋遢野人到底对我的触手做了什么”的难以置信的灵魂质问。
显然,「洁癖」的优先级在沈不弃这里仍然是排在「自我毁灭」之前的。
沈部长垂死病中惊坐起,死死攥住了野人的衣服:“几、年?”
所以那些叶子不是陈弃无聊之下的装饰,是小触手真变成野花藤了。
真的变异了。
真、的、变、异、了!
“大、大概,就是从你把我埋下去到现在……”
陈弃意识到说漏了嘴,慌乱地格挡开那些要把自己当场拖走、挖个坑重新埋下去的新触手:“现在洗了!今天不是洗了吗猫猫前辈!洗得干干净净了!”
他试图用积极的一面说服他的猫:“你看叶子多漂亮啊!都绿油油的!充满了生命力!”
“没有虐待!我把它们全养在心口了!每天都带着它们晒太阳!用最好的精神力喂得饱饱的!精精神神的……可能就是喂得太好了,它们不由自主地就……”
“我们一起做了好多泥土浴啊猫猫前辈你听我解释!”他眼睁睁看着沈不弃的眼神从不敢置信变成了“必须把你连花藤一起彻底消毒”,被举着刷子和消毒水气势汹汹追杀的触手追得上蹿下跳,“土是干净的!干净的!那种浴沙你听过吗?我特地网购买的!对对现在污染物也可以网购了你相信我!”
陈弃手忙脚乱地急急辩解:“我也超干净啊猫猫前辈!我还是薄荷味的呢!你闻——”
他愣了下。
……闻得到了。
定在原地的「不可评级污染物」恍惚了下,用力揉了揉鼻子,低头用力嗅了嗅自己的手腕和衣领,被呛得疯狂咳嗽。
好浓的一颗人形自走薄荷糖。
还有……嗅觉在复苏,感官在复苏,草莓的果香,泥土被翻动后的沉静气息,风的味道,消毒水味,湿漉漉的洁净水汽,从茂密的枝叶间隙漏下来的那一线金色的阳光……
无数信息以久违的方式清晰地汹涌降临。
都闻得到了,他后知后觉,刚才囫囵吞掉的那半颗草莓是连酸带甜的。
深琥珀色的瞳孔重重缩了缩,陈弃扑过去,不再开玩笑似的插科打诨、卖惨装怂,假装违反队规追逐打闹,他慌乱地捧起他的向导,指腹抚过苍白失温的脸颊。
“笨猫,笨猫,你干什么了……净化我了吗?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把你自己的精神力补给我了!?头晕吗!心脏疼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别动我看看!”
沈不弃抿了下嘴角,露出“好烦”的表情,闭上眼睛,不情愿地卷起明显还没玩够、很不满意的触手。
他慢吞吞往陈弃的怀里钻,变身一只刚拆完家就被当场逮住,试图通过沙发缝隐身的猫。
小触手们不高兴地满地打滚、无声耍赖,那意思明显是「凭什么不行」、「就算我给了难道你当初擅自死成筛子就没有一点错吗」。
陈弃被这些耍赖的小东西弄得没有一点办法,又头疼又心疼,紧紧环住试图责备自己不如沙发(因为没有缝可钻)的猫:“好好……是我的错……真是的!这个陈弃居然敢说死就死!怎么这么混蛋啊……”
小触手们疯狂点头,表示极度赞同。
还有几条胆子更大一点的,猫猫祟祟靠近,沿着他的手腕轻轻攀爬上去,尖端高高扬起,试图做出鞭笞他的凶狠假象。
“……坏透了,特别坏。”陈弃帮他谴责,“简直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小触手“啪”地抽了他一下。
“……”陈弃立刻识相地改口:“活着,必须活着,吊起来三天不给吃饭。”
这个可以。
小触手们满意地开始编织吊他的绳子。
陈弃又想哭又想笑,他收紧手臂,一遍一遍摸着后背,直到他的猫露出稍微满意、舒服了的表情,才小心翼翼把人裹进衣服里。
“可是……那也不能这样啊……猫猫前辈,你不能……不能这么冒险,一声不吭就把自己倒空,我会被吓死的……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他柔声哄他的猫,轻轻地讲道理:“你看小花藤都慢慢来,一天只浇一杯水的……”
猫当然不愿意。
猫是急性子,才不懂什么叫“一天只浇一杯水”,天才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着最直击核心的唯一指令,在狗血部很多时候不得不放长线钓大鱼也就算了。
回家了,在自己的哨兵面前,凭什么还要慢慢等、慢慢来?
他等够久了。
小触手不想听啰嗦,封住陈弃的嘴、绑住陈弃的手,完全不管野人还在不明所以地拼命“呜呜嗯嗯”、试图挣扎、试图用眼神暗示他“不是猫猫前辈你听我说完”。
「不行。」
「就要快。」
「我的精神力想怎么用怎么用。」小触手们忍耐和压抑太久了,狠狠勒着陈弃,发泄地乱涂乱画一些任性的、不管不顾的从狗血部学来的气话,比如「死了也不关你事」、「坏了也不要你管」……
……但陈弃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某种熟悉到刻骨的、久违的直觉迟缓地上线,猫忽然僵住,充斥任性烦躁的灰色的瞳孔动了动。
小卷毛和小触手也动了动。
张牙舞爪的小触手石化在了空气里,僵了几秒,咻地缩回,因为缩得太快而互相撞击打结乱七八糟地试图就这么藏进陈弃的外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