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没事。”牧川轻声说,“弟弟,吃饭了吗?”
周骁野的脸上烫了烫,捶了下乱叫添乱的肚子,不争气,吃什么饭,哥现在都不能吃饭。
牧川被他引得轻轻笑出来,有点咳,瘦得嶙峋的脊背轻轻颤动,周骁野连忙扶他,轻轻替他顺气,小心翼翼摸着那些骨头。
牧川咳了一会儿,渐渐平息,苍白的脸颊因此仿佛有了些虚幻的血色,他缓了缓,又抬起头,认真望着周骁野。
浅薄荷色的眼睛还是微微弯着的,映着将尽的日色,映着忽然脸红的十九岁alpha。
“弟弟。”牧川的声音很轻,像雪花,“你有事……瞒我吗?”
周骁野的胳膊无意识绷得紧了紧。
……有。
周骁野刚和家里决裂。
因为很荒谬、很无法启齿的缘由——他的父母听说他那个整天挂在嘴上的“哥”居然是牧川,当初侵犯了裴疏那个alpha,不仅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还差点踹断他的骨头。
教练当时也在,吓得团团转:“周部长!夫人,冷静,冷静……小野本来也不知道!”
“他连牧川和裴疏有关系都不知道!”教练慌不择路的解释,“是那个alpha自己……”
他闷声打断:“是我招惹的我哥。”
又是一脚。
周父和周母的暴怒并非没有缘由,因为周家曾经还有一个儿子,比周骁野大五岁,优秀,出色,特战队最优秀的尖兵,前途无量。
死在八年前,死因是信息素暴动引发的免疫系统风暴。
因为和他订婚、已经互相匹配了信息素的omega,裴家的那个颇受重视的继承人,被一个乡下alpha毁了。
一场暴行,毁了两个家庭。
周母当初亲手为长子匹配的婚约,无法接受,性情大变……从那天起,十一岁的周骁野再也不敢在家里笑。
牧川把他从楼顶拦下来那天,周骁野骑着摩托,是真想过,不如就那么掉下去摔死的。
那天是他亲哥的祭日。
他本来该待在家里——那个永远阴云密布,走路说话都不敢发出声音的家里,给大哥上香,然后沉默着吃完母亲做的、大哥最喜欢的饭菜。
但他逃了,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
他本来就是家里最不争气的那个,大哥死后,他家就毁了,父亲变得不苟言笑、沉默冷峻,母亲以泪洗面,他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直到那天。
他有了新的哥哥。
他以为那是他运气爆炸,被开心冲昏了头,他没想过那天牧川为什么会去楼顶——他没意识到,该死,他太迟钝,从没意识到。
那场噩梦般的暴雨里,命运从此疾速坠落的,还有一个。
最努力的人。
最不该被伤害的人。
真正失去了一切、连自己也快要丢了,真正疼到无意识吞下几十片药……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终于露出放松笑容的人。
“你们真相信吗?”他抹掉嘴角的血,盯着他父母,“裴疏一个s级omega……就那么容易标记?”
“是裴疏陷害了我哥……你们等着,我绝对能找到证据,”
“不是我哥干的。”
“我哥不是那种人,我发誓,我知道。”
他死死攥着拳,身体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信……”
……
周骁野回过神。
他发现自己居然爬上了病床,整个人几乎要贴在牧川身上,吓得手忙脚乱要滚下去道歉,却被那只手轻轻拦住。
“别动。”牧川的声音很轻,氧气面罩上的白雾随着呼吸忽浓忽淡,“弟弟,药油再拿过来一点,我够不到。”
那双眼睛还是微微弯着,里面盛着一点夕阳最后的余光。
周骁野想,有好事,虽然那些破药就该全塞进裴疏的喉咙,但至少……有一点最不起眼的好事。
哥好像变得开朗一点点,喜欢笑了。
牧川抬手,指尖冰凉得像初雪,轻轻拢过他的耳朵,摘下了他脸上的口罩。
周骁野重重咬了下腮帮,本能想躲,却被那双手捧住脸。
“别动。”牧川轻声说。
药油细致地在掌心化开。
苍白的手指明明只是抬起就吃力到发抖,牧川每抹几下就不得不停下,被周骁野紧紧抱着,额头抵着少年alpha的肩缓一缓。
周骁野屏息凝神抱着牧川。
“哥。”他小声说,“我自己……”
他迎上温柔固执的浅色眼睛,把话咯嘣咬碎,咽回去。
十九岁的少年抱着他一阵风就能夺走的哥哥,轻轻蹭牧川的头发,珍宝一样托着那只瘦削的手。
牧川稍微恢复一点力气。
他看向周骁野的帽衫,少年alpha条件反射跪好,掀起衣摆自己叼着。
……腹肌线条清不清晰啊。
周骁野的喉咙动了下,忍不住当头打了自己一巴掌。
什么时候了!想这个?!
牧川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眼睛轻轻弯起,像是又找到一点继续微笑的理由。
周骁野没法从这种笑容里抽身。
“哥。”他再也忍不住,忽然问,“我带你走好吗?”
“等你身体好了……你跟我,就我们俩!去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周骁野急着说:“我可以去打工,我什么都能干,你喜欢修车是不是?我攒点钱,要不了几年!我们开一家修车店,我给你打下手,我有的是力气……”
他说得语无伦次,脸上发烫,心跳砰砰砸着耳膜……直到看清牧川脸上的表情。
滚沸的气泡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周骁野轻声说:“……哥?”
不知道什么时候,光线暗淡昏沉成了这个样子,窗帘寂静,房间清冷。
窗外太阳落了。
第16章 日记
暮色四合。
牧川的呼吸很轻, 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雾。
氧气面罩暂时被摘下来,放在一边,折射出心电监护屏幕幽蓝的光,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药水滴落的声音,像某种残酷的、不可制止的倒计时。
暗淡过头的光线里, 牧川朝他笑了一下。
很浅,转瞬即逝。
像冬天深夜的廉价小旅馆里,趴着看星星时呵在窗户上的白气, 因为太冷了, 还没来得及成形, 就悄然消散。
“哥。”周骁野说。
他忽然后悔那天没把哥直接扛上摩托车带走。
那天星星很好。
他就因为“星星好亮”这种很荒唐的理由,居然真的把哥骗出来了。那天他们跑去荒郊野岭,用便携炉煮一锅泡面、放两根肠……哥抱着膝盖, 靠在充气式睡袋里,安静看他忙活。
那天牧川穿了件有些褪色的深蓝色连帽衫,看起来已经洗过很多次, 有些年头了, 像是学校里什么活动发的。
logo的烫金几乎掉光,只剩模糊轮廓。
但穿在哥身上好看得不像话。
牧川穿着它, 也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又变回了大学生。
夜风吹拂,帽绳被吹得微微晃动,单薄肩线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下……牧川微蜷着身体,手臂环抱膝盖,连帽衫的布料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清瘦的脖颈低垂,在草地上投落的影子像是森林里偶然走出、涉足人间的鹿。
他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哥看,蹲在地上, 埋头摆弄那个破便携炉。
坏掉的金属支架发出拼命给他添乱的嘎吱声,怎么都卡不住,他气得磨后槽牙,然后听见那个影子轻轻踏过地上的枯草。
“这里少了根弹簧。”牧川轻声说,“很容易修,弟弟,你坐过来。”
周骁野立刻挤到哥身边,看着牧川三两下用树枝代替卡簧,让炉子变得服帖。那些手指灵巧,清瘦手腕从稍短的袖口露出一小截,在月色下白得近乎透明。
牧川是喜欢做这些事的——这种喜欢几乎已经被看不见的茧缠得很微弱了,但只要认真看,就能发现。
所以周骁野努力找事情让哥教他。
教他的时候,哥眼睛里会有微弱的光,会有久违的鲜活,会比平时更愿意多说一点话。
看见他和炉子打架,会忍不住很轻地笑出来,咳嗽着,伸出手揉一揉他的脑袋。
周骁野不介意和炉子打一天架逗他哥开心。
他偷偷幻想着,这样的日子每个月都能来那么一两次。
他们前半夜漫无目的地在郊外游荡,摩托车慢得像走路,哥坐在后座,夜风灌进他们的衣领。后半夜找个不记名的小旅馆,他把火烧烫,再打来足够的热水。